第一章 失忆的少年
“呸!混账东西……”
“报应来得好啊,乡亲们,打死他!”
“哈哈哈……”
“没气儿了?!真是便宜他了,这种败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
混混沌沌中,有怒骂声、叫好声和嘲笑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如同千万根针,一齐刺着谌(chén)飞的耳膜。他不断逃避、挣扎,身体却像被钉住了般,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痛苦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猛虎咆哮,接着身体好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笼罩,替他挡住了那些棍棒。他觉得很温暖,想睁开眼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却深深地陷入黑暗中。
“神医姐姐,他的眼皮子动了……”
他听到小孩子的叫喊声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黑暗中溢出一抹红色,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周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身体上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
“啊!”他被一股锥心的痛意刺激得醒了过来。
眼睛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视线有些模糊。他缓了缓,这才看到前头一个穿浅紫色绣花鸟齐胸襦裙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有股很重的草药香,年纪大概二十出头,梳了个坠马髻侧在一边,头上只插了支玉簪,打扮得十分素净。她正看着自己,巴掌大的脸不施粉黛,眉毛细而长,单眼皮小嘴巴,眼角长了颗红痣,生得小巧精致,第一眼看去不觉得有多美,但越看越有韵味,越觉得灵秀动人。
“呦,小畜生醒了?这样都死不了,你小子的命可真大。”
她戏谑地笑着,说话带着点讥讽的腔调。
谌飞想动,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他用余光瞥向赤身的自己,满身的伤,泡在一人高的木桶里,里头黑乎乎、黏腻腻的液体漫到他脖子处。
再将视线转向周围,这应该是一个木匠的住处,破旧的民宅后院,地上堆满了形状各异的木块,角落里还有各种鲁班尺、刨子等工具。
他又看向眼前那个女子,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潜意识里记得自己叫谌飞。
“姑奶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姓艾名灵,苏南玉手灵医是也!不过说了也没什么用,一个猪狗东西又听不懂人话,何谈报恩呢?”
那女子又开口说话,哪怕是介绍自己的话,语气中都带着浓浓的讽刺调调,让人听了格外不舒服。
谌飞猛地摇摇头,扯动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咳咳……”他不停地咳嗽,喉咙疼得厉害,很多问题憋在心里想问清楚,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哈哈!”艾灵见他这痛苦的样子,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瞧你这畜生的鸟样儿,倒让我相信了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这一说。”
“你……”谌飞气得想辩驳,喉咙里却一阵血腥气涌上来,甚至连呼吸都开始难受,让他不敢再发出声。
“真是可怜,小畜生成小哑巴咯。”
虽然嘴里说着不好听的话,她却凑近给他检查嗓子。
谌飞虽然抗拒她的触碰,却也动弹不得。
给他把过脉之后,艾灵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瓷瓶,接着狠狠按压他肩膀上的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嘶吼起来。
“啊——”
趁着他大叫的功夫,她又使劲掐住他的脸,强迫他张开嘴,将那瓷瓶里的药丸灌进他嘴里。
“咳咳!”那药丸含在嘴里,苦涩不已,谌飞想吐,却被她一句话憋了回去。
“你这崽子要是真想变成哑巴,就吐出来。”
他默默咽下去,院子里安静下来。
“你父亲虽是个入赘郎,但也是个令人敬畏的人物,偏生了你这个小畜生,竟在青楼叫人将父亲毒打一顿,丢尽了谌家的脸,气得你父亲是当场断绝关系……”艾灵说着,捧腹大笑,又道:“哎呦!真是家门不幸!活该啊你!”
谌飞无法反驳。
笑过之后,艾灵用那种不屑的、充满厌恶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他不安,于是他将视线移向天边。
天边的云层被染成铁锈红,沿着霞光浮动,既壮观又凄凉。嘴里那股苦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舒服的冰凉感。
艾灵算了算时间,探了探木桶里药液的温度,又讽刺了他两句,而后转身进屋。
院子只剩谌飞一个人。
今年金西的寒潮来的异常早,九月里的风吹过,冻得他直哆嗦。
……
太阳隐于山间,慢慢往上升,微冷的风吹过,抖落树上泛黄的叶。
少年站在小巷旁的老树下,穿着灰扑扑的厚麻衣。他痴痴望着手里那拇指大的虎形玉坠,杂乱的刘海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灰白的薄唇紧抿着。他越来越消瘦,身上再也没有以前狂傲不羁的气质,反倒是那俊美的脸上透露出几分落寞和迷惘。
仅仅过去半个月,身上还有痛感,但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医术了得,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她一口一个“小畜生”,谌飞感激她,却对她没有什么好感。
他看着掌心里的坠子,这块鲜红的玉坠是他现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
走,还是留下?
他不想呆在这儿受人冷言潮语,可又无处可去,一个失去记忆,如过街老鼠般的人能去哪?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艾灵已经背着一篓草药回来了。
“大清早的一脸痴相,莫不是还惦记着你那青楼里的老相好?不过你现在这破落样,怕是姑娘们不会让你爬她的床呦!”她摘下斗笠,抖了抖上面的露水。
谌飞不想与她说话,收好玉坠,最后还是决定回去,先把伤养好再说。
“见着我就走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姑奶奶比你这龌龊丑陋的鬼样子还要吓人吗?”
“小畜生,你别走!”
“姑奶奶再问你一遍,那只雪玉虎在哪?”
……
这半月来她一直缠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他根本想不起来的问题,谌飞无可奈何,只能一遍一遍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却不信,“放你娘的狗屁!姑奶奶好心好意救了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装作失忆,你以为姑奶奶我睁眼瞎,诊不出来吗?”
“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求求你了!别再烦我了!”谌飞怒吼出这一句,快步往前走,只顾着摆脱她,完全注意到脚下的土坑。
“哎哎哎!”
他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被尖锐的钻子刺穿腹部,艾灵见状,使劲拉了他一把,自己却倒在地上,被刨子划了手。
“嘶——你瞎吗?这要摔下去,姑奶奶可不会再救你!”
她雪白娇嫩的手心被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纤长的五指往下滴,浅粉色的指甲也被染红了。
她的双手非常漂亮,手上没有一点褶皱青筋,腕似白莲藕,十指尖如笋,粉润若脂玉,与艳红的血互相映衬,极具美感,不愧被江湖人称为“玉手”。
谌飞愧疚,缓了语气,一字一句解释道:“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根本不知道你说那个雪玉虎是什么。”
艾灵最稀罕自己的一双手,此刻也来了火气,指着他大骂:“谌飞你这个小畜生,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崽子!你不说算了,姑奶奶自己去找!”
说罢,她大步跑了出去。
“你!真是个泼妇!”谌飞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想到她连日来的言语,也赌气不去管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