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百姓苦
张小狼一动不动地跪在他跟前,身后还有刘癞子和周不二等人也跟着跪在地上。
李彻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董猴子和钱虫虫等人的模样。
这次张小狼带着一千人阻击阿速军,战果堪称显著,两方人数上都没有优势,但阿速军的士兵是经年的老兵,战甲兵器都相当齐备。
反观乾军这边,除了地理优势和掌心雷以外,几乎占不到什么便宜,战损超过六成!
这是怎样一个概念?哪怕李彻亲自督军都无法保证控制住军队,战损超过四成人心就散了!
更重要的是朱雀营那些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那些少年都是李彻亲手带出来的,他们还没有建功立业,就倒在了赵城外的山坡上,永远无法醒来。
李彻知道,接下来的大争之世会有无数人牺牲,但当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面孔瞬间变成冰冷的尸体时,他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你们都起来吧!这次阻击阿速军,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别他娘的哭丧着脸,有这功夫赶紧去给老子洗把脸,好好睡个觉!”李彻指着面前几人吼道。
张小狼几人在大战后之后已经身心俱疲,此刻听到自家陛下的怒吼,心中瞬间觉得委屈,一个个在战场上杀敌如麻的战士,变成一个个泪人。
李彻本就心烦,这些人一哭,他更加恼火,指着他们,一时间竟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的熊妹子突然站出来,好生安慰道:“你别生气,他们几人不是担心你怪罪他们,只是董猴子几人阵亡,让他们一下子难以接受。”
接着又对张小狼几人说道:“你们几个也要听话,你们现在这样子不仅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你家陛下!董猴子他们死在战场上,你家陛下心中也不畅快,你们这么一闹腾,他心中更恼火!”
张小狼几人说到底也是钻牛角尖,总觉得是董猴子钱虫虫的阵亡是自己的责任。
如果熊妹子这时责骂他们,他们或许心中还好受。听完熊妹子的话,几人更是趴在地上痛哭。
李彻心中火大,本来事多心烦,这几个兔崽子又闹腾,于是上前,一脚将张小狼踹在地上,怒斥道:“滚!都他娘滚!叫你们平时多训练,你们不听,现在兄弟牺牲了还来叫唤!你们以为老子心里好受吗?都他娘地滚回去关禁闭!”
“胡大海听令!”李彻朝外面喊道。
“末将在!”胡大海进门,抱拳单膝跪下。
“把这几个小混蛋给朕拉下去关三天禁闭!”
“末将得令!”说完,胡大海拉着几人下去。
熊妹子目睹这一幕,神情古怪,有些担心地朝李彻说道:“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寒了他们的心?”
李彻摆摆手,苦笑道:“让他们消停一会儿,该有的封赏不会少的。”
李彻心中清楚,这些少年都是好样的,只是成长需要经历,经历痛苦,经历生死,只要人还在,挺过去,终究会习惯的。
他叹了口气,瘫坐在木椅上假寐。
似乎见过无数次这样场景的熊妹子走到他身边,伸出自己的手,按着李彻的太阳穴,轻轻揉动。
许久后,缓过神来的李彻问道:“城外的百姓安排得怎么样了?”
熊妹子轻声回道:“诸大哥说已经按照你的吩咐,给他们搭好草棚,也让人过去施粥,想来应该安排妥当了。”
“不够,不够!城中的粮食养不活这么多人!”李彻喃喃自语。
熊妹子见他额头微皱,有些心疼地安慰道:“粮食不够,我就带人去抢!像在寨子里一样,我们不会饿着的。”
李彻闻言,心中苦笑。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说龙起之地在南方了,北方的粮食已经养不起北方的人。
整个中原的粮食产出南方占了七成,北方占据的不到两成,但所承担的人口压力却恰恰相反。
抢粮食?需要更多的人手,人一多,就需要更多的粮食,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乱世啊!只要手中有粮,就有人,有人就有地盘,有地盘就能称王称霸!真是一个狗娘养的世道啊!”李彻喃喃自语,不自觉中陷入沉睡。
熊妹子静静地揉着他的穴道,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愈发陌生却有熟悉的男人。
等到李彻醒来时,已是深夜。
他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把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熊妹子吓了一跳。
熊妹子将惊慌失措的李彻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陛下,陛下,我在这,不要慌!”
神经紧绷的李彻突然放松下来,大厅中只点燃着几盏灯笼,光线昏暗,他的眼神晦暗,似乎还沉浸在梦中。
“我梦见城外的百姓饿急了,杀了守门的胡大海诸鹿山他们,攻进城里,逼着我问为什么不让他们吃饱。”李彻苦笑道,“朕在梦中告诉他们,不是朕不让他们吃饱,是这鞑子朝廷不让他们活,可他们不听,一直杀人,杀了许多人!”
熊妹子抚着李彻的脸颊,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本就不是那种温柔贤淑的江南女子,她是山间落草为寇的女山贼。
她在改变,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光线昏暗的大厅一时间无言无语,这夫妻二人静静地享受片刻的憩息时间。
李彻猛地脱离熊妹子的怀抱,问道:“七娘,你怎么还在这?”
熊妹子低声回道:“我见陛下操劳过度,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担心别人过来打搅,所以一直未曾离开……”
熊妹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便传来嘈杂的声响,两人还没做出反应,诸鹿山便慌忙地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诸鹿山跪在李彻跟前,大叫道:“陛下,外面乱作一团了!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了?”
李彻心急,揪起诸鹿山,随手给他灌了口茶水。
诸鹿山被呛得直咳嗽,缓过来后才急切地说道:“陛下,外面在疯传鞑子来了,城外的百姓都乱了套,抢着要进城!”
“谁给他们胆子的?”
李彻心中恼火,刚刚击退阿速军,他就定下计策,先让诸鹿山带人安置好城外的百姓,打算慢慢吸收这些人,好增强城中军事实力。
在他拿出章程之前,这些百姓只能呆在城外,但两天都不到,这些百姓就开始闹事,简直不知死活!
“这些人被阿速军当做两脚羊一样赶到咱地界,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现如今还敢闹事,陛下,您下令吧!我老诸立马让兄弟们放箭,给他们一个教训!”
诸鹿山一想起刚刚见到的情景,就愤怒地请命道。
李彻虽然恼火,但也知道处理这种事最好不要用暴力手段,道:“先带朕去看看。”
……
赵城城墙上,寒风凌冽。
乾军举着火把,一时间城墙内外火光通明。
李彻低头,看见城墙下黑压压的百姓,其中有人领头大喊:“快看!他们的将军来了!”
“我们要进城!”
“鞑子来了,我们要进城!”
这样的呐喊声由零星断续变成排山倒海,城墙上,汤至见状,大声呵斥道:“没有命令,谁人敢进城?”
这话仿佛落进油锅里的冷水,一时间又激起城外百姓的反扑。
有人大叫道:“城里士兵不敢杀我们,他们不敢杀我们!”
“咱们再使把劲,不用明早,今晚就能进城!”
“城里有粮食,城里有女人,城里有暖和的被窝和热腾腾的窝头!”
“大家一起喊!”
“我们要进城!”
“我们要进城!”
“我们要进城!”
这样蛊惑性的话一旦没来得及阻止,立马变成点燃荒原的星星之火,城外近万的逃难百姓开始高喊:我们要进城!
李彻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这些人被阿速军一千个士兵从北撵到赵城这里,要是有点血性早就应该反抗了。
但他们没有!
这让李彻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他没有亲自出来安顿这些人,也是出自心底那点轻视,谁曾想到今晚这些人却想造反!
谷鸿儒和汤至匆匆赶到李彻跟前,惭愧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安置难民的工作是由他们几人处理的,如今出现这一局面,他们难辞其咎。
李彻忍着怒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谷鸿儒低头抱拳道:“陛下,臣惭愧!今天白天这些难民还按部就班地领粥,晚上就有人在难民中散布谣言,说鞑子今晚要偷袭赵城,说我们是把他们当做替死鬼,人肉城墙,说城里有粮食,这才把他们集中起来,出现这样的局面!”
“抓住始作俑者了吗?”李彻双手握拳,眼睛中怒火快要喷出来。
谷鸿儒低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跟前。
“护驾!护驾!”诸鹿山大喊,两百斤的肥肉挡在李彻身前,
汤至和谷鸿儒更是神情一惊,往城墙外望去,城外的百姓竟然开始凿城,还有人做了木桩撞城门。
那石块不知是哪个天赋异禀的难民扔上来的,但彻底点燃李彻心中的怒火,他咆哮道:“进城者,杀无赦!”
城外的难民似乎听到李彻的咆哮,嘲讽似地大喊道:“他们不敢杀我们!他们说是仁义之师,要是杀我们,活下来的人就告诉全天下,这赵城的统治者是欺世盗名之人!”
“没错,他们不敢杀咱们!”
“我们要进城!”
“我们要进城!”
这样的声音自然传入到李彻的耳中,他暴跳如雷,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望着城外不停叫嚣的领头者,眼神冰冷,吩咐道:“拿弓来!”
诸鹿山谷鸿儒等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将弓箭送到李彻跟前。
李彻弯弓搭箭,对准城外某个叫嚣的领头者,眼中杀意凌然。
那人似乎敏锐地感受到城墙上的杀机,听见嗖的一声,望向这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点,就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李彻放了第二支箭,声响人落,第二个叫得正欢的领头人瞬间丧命。
终于,他们的同伙注意到这一幕,大叫道:“城上的士兵开始杀人啦!”
“不要怕!咱们攻进去!”
“里面没多少人!”
“只要进城,就有吃的了!”
这样蛊惑性的话语一响起,立马有羽箭落下,无差别,哪怕是伤及无辜。
李彻冷冷地放下手中弓箭,盯着城外的哀嚎,心中冰冷,脸色平淡。
“如果再有人闹事,杀无赦!”李彻朝汤至下令道。
谷鸿儒神色难看,还想上前辩解,但见到李彻通红的双眼,又把话吞进肚子里。
城外的哀嚎渐渐平息,后半夜再无闹事的人。
李彻没有下令开城门,他生怕这些难民使诈,开了城门后患无穷。
与此同时,他下了一个让他后半辈子后悔不已的命令:紧闭城门三天,不得向城外投放任何食物!
这是对城外难民的惩罚,告诉他们,谁才是救他们的人。
下完一系列命令和举措后,李彻就回到赵府。
城外的难民还不知道城中的命令,第二天到了饭点后,开始叫嚣,嘈杂声不断,但没人敢再喊进城的事。
“俺们快饿死了!还不快施粥?”有个壮汉在护城河前大叫。
“城中的老爷,到了施粥的时辰了!”有个老头走到城门前,透过门缝朝里头喊道。
“吴大哥,今天怎么还不施粥啊?我家小崽快饿哭了!”有个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的妇人背着一个已经死去良久的孩子,痴痴地望着城墙上的身影。
这样类似情景重复发生,直到太阳落山,他们终究没有等到城中的回应。
深夜,城外再次发生鼓噪,不知又是何人引起慌乱,难民们竟然又开始攻城!
当李彻听到这消息时,正在赵府中分析周边军情,他头也没抬,汤至心领神会地带着人出去。
谷鸿儒心有不忍,但想起昨夜经历,摇摇头,终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