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广告必须抢
杨卫光今年51岁，戴眼镜，方脸大额头，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最好时光，事业冉冉上升，预测过几年就会升为正台长。他向来开拓进取，以眼光准确、胆大而著称。
今天，他又在央视内部掀起了狂风暴雨。
“我不同意。”央视台长王府钧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今天是央视每周的例会，有什么疑难问题，都可以在会议上提出，集思广益进行解决。
这段时间，央视遇到一个大难题，而杨卫光提出的解决办法太匪夷所思，王府钧根本无法接受。
不止是王府钧，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这个想法太大胆，太超前，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政府的反感。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很好，”杨卫光丝毫不惧异样的眼光，缓缓说道：“目前台里经费紧张，20万美金，相当于近70万人民币，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即使有钱，也没有这么多的外汇额度，何况我们是两样都没有。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你们有办法？”
“就算没钱，也不能用外企的钱，会被人说闲话。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立场问题。”王府钧当了好几年的台长，对中央的各种避讳非常了解。
“好，不找外企，国内有哪一家企业能大大方方心甘情愿掏这笔钱，而且有能力掏出20万美金？”杨卫光找过几家国企，然而对方一听这数目，立马就不干了。
圆桌旁坐满了各台的台长和频道负责人、制片人、策划人等，都被堵得无话可说。
1986年，央视全年的广告费用只有几千万，而各种支出远远超过利润，属于百分百国家拨款资助类型。要做事情的话，必须打一个报告，由广电部送到财政部，批准以后才能实施，时间拖得长不说，申请的金额也会打折扣。
这次他们申请20万美金外汇，基本不可能获批，可是这笔钱却又非要不可。
1986年10月12日，鹰国女王******和菲利普亲王访华，这是历史上鹰国君主对华夏的第一次访问，意义非常重大。鹰国广播公司（BBC）为此特地拍了一部纪录片，全程跟踪记录。
为了表示礼节，央视必须购买这部纪录片进行播放，然而，问题出现了。
BBC公司开价20万美金，而央视根本不可能为一个纪录片拨出这么一大笔钱，即使有，也没这么多外汇。
时任央视副台长的杨卫光非常头疼，不能不放，又买不起，最后，他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既能买到纪录片，又不用自己掏钱，谁知道这个主意却几乎被所有人反对。
“你们都没有办法，那就是等着被鹰国人骂我们不懂邦交礼节，等着上面骂我们没有能力？”杨卫光问道。
“不是已经打了申请报告，慢慢等吧。”有人说道。
“每次申请都需要个把月，等钱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何况，能批得下来吗？现在女王访华已经结束，马上就要启程回鹰国，在她回国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个片子买回来，在全国进行播放！否则，这就是我们的失职！”杨卫光说话毫不客气，他外表像古代的书生，脾气却完全相反。
“要不，集资如何？找不同的国企，每家出一点，分摊？”有人提议。
王府钧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不行，可实施性太差，而且时间太长，大家要记住，我们要的是快准狠，马上就要播出！”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批准，大家再想其他办法，散会吧。”王府钧大踏步离开。
胆小怕事，杨卫光冷笑了声，明明是不想担责任而已。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怪他先斩后奏了。
开完会，他带着人直接奔可口可乐京都分公司而来。
“请坐。”郭伟达将三人请入自己办公室，泡上三杯龙井茶，他是美籍华人，办公室本来只有咖啡，茶是为了招待其他人专门准备的。
杨卫光寒暄了一阵，开门见山的道出来意。
“20万美金！”郭伟达吃了一惊，这可是可口可乐在华夏一年的利润总额，杨卫光真敢开口啊！
天文数字的开价，让郭伟达立刻就想拒绝，可对方是央视的实权人物，不好直接得罪。
“钱的数目太大了，我无法做主，需要向米国总部汇报，得到许可。”
“好，我们等您的消息，但是请您明白，时间紧迫，我们需要在两天内拿到钱，”杨卫光说道：“可口可乐公司是米国的大公司，想必不缺这笔钱。这次的赞助，央视将铭记于心，将来会有报答的时候。”
事不宜迟，杨卫光走后，郭伟达立刻和米国总部联系。
整个八十年代，可口可乐在华夏的发展简直是步步惊心，稍不留意，就会碰上水底的暗礁，许多对华夏市场虎视眈眈的外企，都把可口可乐视作华夏开放程度的晴雨表。
可口可乐活得小心翼翼，最好的例子就是，风头正健的崔健开演唱会找可口可乐拉赞助，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被拒绝，原因是可口可乐公司受到了政府警告，不敢轻举妄动。
消息让米国总部吵成一团，不赞成的认为数额太大，挂一个赞助头衔没任何用处；赞成的人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好好利用。
“钱可以给，但央视必须给可口可乐打广告。”米国总部这样回答。
要求很苛刻，因为这个时候，华夏禁止在电视台播放外企的广告。如果央视同意播出广告，那么可口可乐就可以大大方方在华夏进行各种宣传活动了。
可口可乐公司在商量，杨卫光等得心急如焚，嘴巴都急得起泡，他1985年才从央广空降到央视，主管新闻，而鹰国女王访华是本月最大的亮点。一旦处理不好，将会成为他职业生涯最大的污点。
他天天在外面跑，到处拉赞助，可惜除了可口可乐公司模棱两可的回答一句需要请示，其他单位全都委婉的拒绝。
开玩笑，这又不是几千块几万块的RMB，而是真金白银的20万美金啊，没有这实力，就不要揽瓷器活。
等待的第二天早上，他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习惯性的在一家豆腐店喝豆腐脑，有咸的和甜的两种，他喜欢喝咸的。
喝完豆腐脑，到单位的时候，正碰到两个男人正从王府钧的办公室出来，一脸闷闷不乐。
“华夏不是出台了外企的保护政策吗？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打广告？”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大声说道。
“小声点，让别人听到，还以为振华生物对国家政策有意见。”年长的男人赶紧阻止他。
振华生物？杨卫光心中一动，这不是前段时间京都刚成立的外资生物技术企业？
两人从他办公室门口经过，年长的男人笑着朝他点点头：“早上好。”
“早上好。”杨卫光下意识的回答一句，“等等。”
两人停下脚步，年长的男人疑惑的问道：“您是在叫我们吗？”
“对，请问你们是来做广告的吗？”杨卫光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谈。”
“振华生物（中米合资）总经理，李一魁，”年长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这是我的手下赵长天。”
“李总，您好，请坐。”杨卫光特别热情，送上门来的烤鸭啊，千万不能错过。
“目前电视台不允许外资企业做广告，这是国家政策，你们别在意，说不定明年就可以了。”他先安抚两人的情绪。
“您是？”李一魁问道。
“哦，忘了介绍了，我是杨卫光，央视副台长。”
“原来是杨副台长，久仰久仰，”李一魁叹了口气：“今年国家出台了外企的各种优惠政策，我们还以为这个限制已经取消了，所以上门试一试。您也知道，振华生物是新成立的企业，想提高知名度，打广告是最好的办法。”
“明白，明白，听说贵公司是以生物产品为主，具体有什么产品啊？”杨卫光先打听对方的实力。
李一魁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振华生物是中米合资企业，注册资本200万美金，经营范围为生物制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目前主要产品有各种米国的生化试剂和糖宝一号，马上就要投入两千多万分别在汉江、通华和海淀区同步建设三条生产线，生产重组疫苗、重组工具酶等……”
bbb……他一口气说出来，滔滔不绝，吹得口水乱喷、天花乱坠。杨卫光眉开眼笑，两千多万，这家企业真特么有钱，太好了！
赵长天肚子都笑痛了，真能吹啊，怪不得前世公司做得那么大，牛皮吹的吧。
吹完了，李一魁喝了一大口茶，有点渴。
“振华生物前景远大啊，李总运筹帷幄，佩服佩服，”杨卫光拍了几句马屁，寻思该如何开口要钱。
“最近鹰国女王访华，你们看新闻了吗？”他问道。
“当然看了，这段时间的新闻联播，我可是一个没落，华夏国力蓬勃发展，以后建交的国家会越来越多，作为华夏人，我是打心里高兴。”李一魁说的是真心话。
“我也是，大家都愿意为了华夏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赵长天合格的扮演跟班角色，领导说啥，他捧啥。
杨卫光叹了口气：“听到你们这么说，真是开心啊，可是有很多人，却只惦记私人利益，置祖国大局于不顾……”
“发生什么事了？”李一魁问道：“有我们能帮忙的吗？”
杨卫光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指着自己嘴角的泡泡说道：“你看，为这事，我都急得上火了，可台里没钱也没办法，我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拉赞助，就是拉不到钱，那些企业平时都笑嘻嘻的，真让他们掏钱跟割肉一样，没一个爽快的。明天就是女王的答谢宴，后天就要开始播放纪录片，怎么办啊？真是急死人了。”
你不用上火，赵长天心里说道，下午你就会拉到可口可乐的赞助。
“是啊，为了国家，出点钱有啥不行的，这些人也忒小气了。”李一魁附和着骂了几句。
“那个，李总，您看，要是方便的话……”杨卫光手不自觉的在大腿上摸来摸去，说道：“咱们能碰上这是缘分，纪录片播不了，有损国家形象，影响两国外交，相信李总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李一魁不吭声，深情的盯着茶杯里上下浮沉的茶叶，仿佛那是他的挚爱。
杨卫光有点尴尬，他太着急了，刚见面才说了几句话就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干电视的，脸皮厚才能成功，只要成功，脸皮不值钱，这是厚黑学的精髓。
“20万美金是有点多，但相信对于振华生物而言，不算啥，两千多万的投资都上了，区区20万美金算什么，如果李总能帮我度过这次难关，将来必有报答之时。”
轮到赵长天上场了，他笑着说道：“国家有事，匹夫必报，李总不是小气的人，20万美金虽然多，但振华生物也出得起，不过……”
“不过啥？你们也需要向总部请示？”
“那倒不用，20万还在李总可以做主的范围内，不过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无缘无故送出去，只怕公司总部不能接受，”赵长天笑道：“总得有个名义，是吧，李总。”
李一魁从茶叶中收回视线，深沉的点头：“就我个人而言，百分百愿意赞助，但是我得向总部、像员工交代，20万美金，那是公司大半年的利润啊，让人误会被我私自挪用就糟了。”
“我可以给你们开个证明，盖个章，表明一下。”杨卫光说道。
李一魁犹豫良久，摇头道：“杨副台长，还是算了吧，我个人的想法不能代表公司，下次吧，下次如果数额不大，可以考虑赞助。”
杨卫光急了：“没有下次，这次就是最大的危机，最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李总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场面话？”
赵长天劝道：“李总，您再考虑考虑，雪中送炭才见真心，如果真的无法播出纪录片，华夏将成为天大的笑话，这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不如想个双方都受益的办法。”
就是就是，杨卫光频频点头，小年轻长得真帅啊，越看越顺眼。
然而李一魁坚持不肯：“作为公司总经理，时刻要以公司利益为重，个人想法只能放后面，马上要动工的三条生产线，资金预算早已做好，平白支出20万美金，相当于减少近70万RMB，可能会影响建设的进度，大大的不妥。”
杨卫光给他加了点热水，求助似的看了赵长天一眼，他似乎很支持赞助，毕竟年轻，有热血。
赵长天笑道：“如果不影响进度的话，李总是不是可以答应呢？”
“你有办法？”李一魁问道。
“我没有办法，但是杨副台长有。”赵长天说道。
“我？”杨卫光莫名其妙，我能有啥办法？有办法还到处低声下气求人办事？
“很简单，振华生物可以赞助20万美金，支持央视从BBC购买女王访华的纪录片，但前提是，在纪录片播放前后，必须插播糖宝一号的广告，时间不得少于30秒。”赵长天提出要求，“时间很短，绝对不会影响新闻及其他节目。”
“这……”杨卫光犹豫起来，“国家对外企广告有限制……”
“播放广告，能打响振华生物的知名度，促进产品销量，从而回本，不会耽误生产线的进度，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们也可以对总部解释，20万美金是打广告的费用，贵是贵了点，但毕竟是央视，情有可原。”
看杨卫光不肯答应的样子，赵长天说道：“用半年的利润来交换一次在央视露面的机会，难道不行吗？其实，振华生物虽然是合资公司，但糖宝一号却是华夏企业长天制药的产品，根正苗红，所以不算违背国家政策。”
李一魁放下茶杯：“算啦，小赵，杨副台长不肯答应，我们走吧，不赞助更好，省的还要重新进行资金预算等各种事项，太麻烦了。”
“那好吧，”赵长天跟着站起来，朝杨卫光笑笑：“不好意思啊，杨副台长，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你再去试试其他企业吧，也许可口可乐公司会答应赞助的。”
噗……要是可口可乐答应了，我还会找你们？
“糖宝一号真的是长天制药的产品？”他问道。
“当然，如假包换。”赵长天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他。
杨卫光迅速做了决定，可口可乐公司那边还没有消息，万一拒绝了，振华生物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管不了那么多了，钱到手再说。
“好。”杨卫光和两人分别握手：“不过，我希望钱能马上到账，之后，我会找人拍摄糖宝一号的特制广告，费用方面……”
“广告费我们出，”李一魁想了想，对赵长天说道：“小赵，你跟杨副台长签一份协议，双方签字盖章，下午我们就打钱，30万英镑，对鹰国电视台，英镑更合适。够了吧，杨副台长？”
大款啊，杨卫光激动得老泪横流，这年头，美金比英镑的汇率是1:1.47，30万英镑等于20万4千美金，除去给BBC的钱，央视还能赚4千美金……不愧是合资企业，牛气！
双方敲定了合作细节，又在电视台的餐厅共进了一顿愉快的午餐，李一魁两人才告辞离去。
振华生物的人刚走，可口可乐的电话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