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救救巴伦
命运是这样的奇怪,你越想避开的,就越无法逃脱。
就好像此时此刻的赵长天,悲愤莫名的走在鹰国的土地上,仿佛能听到命运女神的狞笑声。
为什么他要来鹰国?为什么他要跟一个随时可能会砸自己脑袋的变态女飞到异国他乡?
为了人性的善良,为了正义,他自我安慰道,绝不是因为钞票和美色,更不是怕她的威胁。
八十年代的汉普郡,处处是迷人的田园风光。
令人向往的乡村风景,雾一般的河流与森林,在清晨的微风吹拂下,恰似温柔少女,流露出不可言说的一抹娇羞。
被轻纱笼罩的原野,点缀着浅黄色蜂蜜石的房子,爬满了红绿相间的藤蔓。
修葺整齐的花园,小溪蜿蜒流淌,乡间的小屋时隐时现,江笑颜仿佛看见达西越过起伏的山丘,在晨光的薄雾中牵着伊丽莎白的手。
这是英格兰南部的史提文顿小镇,是简·奥斯汀生活了25年的地方。
江笑颜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俯望大地,遥想两百年前那个传奇女作家的爱情。
她一定是个骄傲的女孩,有闪动着智慧的黑色眼睛,像一头跳跃在林间的灵动小鹿,她的灵魂像风一般不受约束,在乡村聚会上遇到了挚爱的罗伊……
“咳咳,”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她的遐想。
赵长天催道:“别看了,全都是树啊草的,有什么好看的。走快点,从这下去,沿着公路走几百米,据说就是那个学院。你嫂子已经到了,我们要在她办入学手续前阻止她。”
粗鄙,一点都不懂得欣赏美,估计连书都没读过多少吧,懂什么是文学吗?江笑颜恨得牙关直咬咬,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
一个星期前,没有追到飞机,两人无功而返。江笑颜反复追问原因,赵长天只能胡说八道一通,那个地方条件差、经常死人啦,还有虐童等等。江笑颜立刻回去告诉哥哥,让他阻止嫂子,然而电话那端的索菲亚固执己见,根本不听。
不听是正常的,索菲亚的弟弟在那待了三年,似乎过得非常好,她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万里之外陌生人的话呢。
然而赵长天说的这么肯定,江笑颜担心之下,居然买了两张飞机票,她要亲自去看看,确认巴伦的安全,当然,赵长天必须陪同。
这个时候,普通人购买机票需要县团级单位介绍信,还不得使用现金,而必须使用单位的财务支票。从江笑颜开到学校介绍信,到去民航售票处排队买机票,前后总共花了一个星期。八十年代后期,很多机场才逐渐放开限制,可以凭借身份证购票。
……
……
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在路的尽头,才看到几栋被掩盖在参天栎树下的房子。
是那种鹰国古老又传统的建筑,尖尖的屋顶,三角形棕色的阁楼,每栋房子都是两层,墙壁外长满了青苔,白色的墙漆大部分都已脱落,露出青灰色的砖头。
在房子和房子之间,有一个入口,上面挂着弧形的招牌“崔洛迩学院。”
这是一所在医疗界大名鼎鼎的学校,1975年成立,被视为是划时代的创举,1989年,戴安娜王妃曾经访问过这里。
它看起来如此普通,如此宁静,有小鸟不时从树上飞过,隐隐能听到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准备进入的时候,两人被警卫拦住了。
“请问您有预约吗?本校不接受无关人的参观和探访。”胖胖的警卫说道。
“我们是巴伦的亲人,他是血友病患者,他妈妈正准备将他送入这算学校,这是他的姑姑,我是……”赵长天犹豫一下:“我是他的叔叔,我们来看看他。”
他没敢说姑丈,说了要被打成猪头。
“哦,巴伦,对,就是三天前来的那个孩子吧,您稍等。”警卫拿起传呼机说了几句:“他正在宿舍里,他的母亲也在,我带您过去。”
学校的环境非常优美,一路过来,走过水上木桥,走过鹅卵石的小径,走过沙场,四处开满了各色鲜花,空地上摆满了各种专供不同年龄儿童使用的运动器材。
“这里很漂亮。”江笑颜夸奖道,她多了几分好感。
“谢谢。”警卫停在一栋房子前面,笑了:“就是这里,上去二楼,右边第二个房间。”
这是一个双人宿舍,因为住的都是小男孩,以蓝色为基调,天花板上贴满了星星和月亮的图案,布置得非常温馨漂亮,巴伦在睡觉,索菲亚正在和学校的老师闲聊,看见江笑颜,脸色十分难看。
“你怎么来了?”她声调都变了。
“我非常想念巴伦,所以来看看,”江笑颜走过去,摸了摸巴伦的脸:“大嫂,你别生气,我看看他就走。”
“这是……”旁边的女教师问道,她大概三十多岁,瘦瘦高高的,长头发是那种油腻的栗色,面容古板,因为太瘦而显得身体非常干瘪,长长的衣服挂在身上,像晃悠的大水袋。
“我来介绍下。这是艾玛老师,这是巴伦的姑姑。”她没介绍赵长天,因为不认识。
双方打过招呼,艾玛便告辞了,她还要去其他房间查看孩子们的午睡情况,走之前还彬彬有礼的邀请江笑颜两人留下来共进晚餐。
“笑颜,我知道你喜欢巴伦,可他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在这里待着,我也没办法,你看过就走吧,等他年纪再大些,我再带他回京都看爷爷奶奶。”索菲亚说道,她实在不想江笑颜待在这里。
“我……”房间没有其他人,江笑颜小声道:“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这个学校据说有问题,不能待……”
“你不要再说了,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根本不可信,是谁说的?是你?”索菲亚看着旁边的华夏青年。
“对,是我,您好。”赵长天客气的打了声招呼:“我的一个朋友也是血友病患者,他听说过这所学校,据说凡是进入这里的孩子,在未来几年都会感染某种可怕的疾病,甚至死亡……”
“胡说八道!”索菲亚愤怒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么荒谬的谣言,这绝不可能!崔洛迩学院是全鹰国有名的寄宿学校,专门为照顾血友病儿童建立的,每年都能得到无数爱心人士的捐款,这里的孩子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幸福快乐!”
她呼吸急促的起伏着,因为愤怒,眼睛大睁,额头露出细微的纹路,美丽的面容也带上了几分狰狞。
“我跟你说过,只有拿出实际证据,大嫂才会相信你,口说无凭啊。”江笑颜急了。
证据赵长天还真没有,他不过是在后世的报纸上看过这个报导,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没有证据,就请出去,不要打扰巴伦的生活。”索菲亚冷冷的指着门:“请。”
“太晚了,走不了,住外面又贵,我是个穷学生,今天就在学校睡一晚再走吧,”赵长天笑道:“麻烦大嫂了。”
江笑颜:“……”
无耻之尤,明明路费和吃饭住宿都是她掏钱。
当当当,有人敲门。
赵长天开了门,一个十六七岁的金发男孩哭着冲进来,一头扎到索菲亚怀里。
“姐姐……”
“怎么了,是不是又受伤了?让我看看。”索菲亚抱住他,又松开,旁边还有人。
“大嫂,你的弟弟怎么也在这?他不是在米国读书吗?”江笑颜听哥哥说,为了孩子有更好的发展,索菲亚的父亲把她的弟弟送到了米国纽约的寄宿高中。
索菲亚猛地推开金发男孩,他没站稳,身子向后一倒,直接撞到桌角。
“呀……”男孩放声大哭,索菲亚冲过去掀起他背部的衣服,右腰已经淤青。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她顾不得别人,心疼的抱住弟弟,不住的安慰。
巴伦被吵醒,半睡半醒坐在床上哇哇大哭。
房间里哭成一片,江笑颜抱着巴伦轻轻的哼歌,赵长天站在门口,堵住牵着弟弟的女人。
“您要去哪儿?”
“走开,别管我的事!”
“他是您的弟弟,您是有血友病家族遗传史吧?他在这里多久了?”
“走开!”仿佛被戳中了死穴,索菲亚尖利大声叫喊,她双目血红,狠狠的盯着赵长天,仿佛用尽全力护犊的母狼。
赵长天冷静的说道:“您要去干什么?是要带他去打凝血八因子吗?这个学校的血液制品不安全,不能打!打了会害他一生!”
女人放开弟弟,用指甲挠用脚踢,似乎想跟他拼命。
赵长天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大声道:“你不问问弟弟为什么哭吗?”
索菲亚微微清醒了下,抓过一直不停哭泣的弟弟:“发生什么事了?”
“埃德……不见了,”克雷尔哭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转学了吗?”赵长天问道。
“我不知道,老师说他转学了,可是我觉得没有,他最喜欢的足球都放在箱子里,那上面有莱因克的签名。如果他走的话,一定会带走的……他还没有向我告别……”
“也许他忘了,”索菲亚用手帕温柔的擦掉他的眼泪。
“每个人都这样,突然就不见了,从前,高迪和佩蒂也是这样……”克雷尔太伤心了,他的朋友一个个消失不见,连告别都没有,他觉得非常孤单,仿佛被遗弃的感觉。
他讨厌这种感觉。
赵长天神色微微一动,问道:“都是突然就走了?事先有没有跟你说过去哪?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没有,昨天上午都好好的在一起玩球,今天就不见了。”克雷尔不停的流泪。
“让开。”索菲亚再次强调,这次赵长天没拦,跟在她身后,看她带着克雷尔直接奔向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对这种现象早就习以为常,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瓶药物,立刻开始注射,大概一小时后,皮下出血慢慢消失了。
赵长天注意到那个瓶子上什么标签都没有,是三无产品。
巴伦还在房间里,索菲亚明显心神不定,她两头都惦记。
赵长天主动说道:“您回去看巴伦吧,让我来照顾克雷尔,放心,药都打了,我还能怎样?”
说的也是,他是江笑颜的同学,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克雷尔,索菲亚终究还是离开了。
“嗨,小伙子,你姐姐走了,我们来聊天吧。”注射八因子的时间比较长,医生也走了,估计还要两个小时才来收拾。
“聊什么?你是谁呀?”克雷尔好奇的问道,他很少见外人,世界里除了家人,就只有这个学院的老师和同学。
“我是你姐姐的丈夫的妹妹的……好朋友。”赵长天含含糊糊的解释。
“我知道了,你是她男朋友!”克雷尔眼睛一亮:“刚刚那个女孩就是姐夫的妹妹吧,好漂亮。”
赵长天打了个哈哈,没澄清。
“来,跟我谈谈埃德的事,还有高迪和佩蒂。”
……
两小时后,注射结束。索菲亚来接克雷尔,眼睛红红的,江笑颜的眼睛也红红的,两个人一定谈了什么,赵长天大概能猜到,无非就是请求和原谅,也许还有合作隐瞒,他什么都没问。
“时间不早了,走吧。”赵长天说道。
“不是说今天晚上睡这里?”江笑颜愣了一下。
“那是开玩笑的,住酒店舒服,反正你掏钱。”
“……”
小镇上只有两家酒店,都是家庭旅馆的形式,条件一般,但装饰得非常有情调。开了房,赵长天房门一关,把江笑颜留在门外,开始打电话,足足打了半晚上。
从第二天开始,他拉着江笑颜绕鹰国转了半圈。
古德伊尔、佩蒂、高迪、埃德……越打听越心惊,从克雷尔那里拿到他们的住址,却看到了可怕的事实。
这些突然从学校消失的孩子,都是十几岁,正是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却被地狱的恶魔扼住了喉咙,死神展开巨大的双翅,把他们牢牢罩住,似乎随时准备将他们带走。
他们不是转学,而是被迫离开,在众人的歧视和排斥中死去,或者像老鼠一样活着。
江笑颜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痛苦的人生,她那从来无忧无虑的美好世界被涂上了深深浅浅的黑色。
“都是血友病儿童,被送进同一所学校,可是几年后,突然消失,两个死了,两个还活着,”在一家小酒吧里,赵长天填了一大碗面条,说道:“还活着的人,基本都感染了两种以上的病毒,HIV和HBV!感染从哪来?”
“不不,不可能,难道……”江笑颜心惊胆战。
死了的孩子连墓地都没有,因为当地人不允许他们污染土地,只能一把火烧成灰,用罐子装着,埋在垃圾堆下。
活着的孩子,埃德因为刚刚发病,至少还能正常生活;那个叫高迪的男孩,气息奄奄,躺在一间屋子里,空气污浊沉闷,身上长满红疹,呼吸间似乎都散发出臭味,家人和朋友不敢接近,只是把饭菜摆在门口,由他自己去取。
吃过的饭碗送出来,一只嘴馋的小橘猫跳过去,刚准备舔,却被主人狠狠踹了一脚。
“喵呜……”小橘猫吃痛的跳走了。它不知道,这是保护,不是小气。
“人不如猫,”她轻轻道,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这两天,她哭了好几次。
“救救巴伦!”
“救救那些孩子们!”
被她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赵长天心情很沉重。
救巴伦很简单,把江牧华叫过来,直接带走就好,然而其他孩子呢?索菲亚的弟弟呢?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他不是救世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所声名卓著的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