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潜伏的恶魔
这话捅了马蜂窝。
白志远并不急着动手，阴沉着脸，问道：“你是哪个系的？”
“生物系。”
“哈哈，原来是刚进校门的小孩，还以为你是学医的，不懂装懂！”
白志远声音变得冷厉：“你知道什么是凝血八因子吗？你知道这个药对病人有多么重要？只是因为内心阴暗的思想，就轻率的反对，完全不顾病人的死活，有没有良善之心！”
长征食堂面积不大，他的话掷地有声，在食堂盘旋萦绕，吸引了众多吃饭的学生。
“咦，我内心如何阴暗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对吧，笑颜？”白志远的意思很明白，赵长天是为了追女孩，或者阻止他追女孩才瞎搅和，内心当然阴暗。
可惜他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过节，小行星撞地球，江笑颜也绝不会选择赵长天，世界上只剩一个女人，赵长天宁可自攻自受，也绝不可能去追江笑颜。
所以赵长天懒得浪费口水，只是淡淡的说道：“让病人注射才是没有良善之心，如果他用了RB的药，也许会痛苦终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走了。”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白志远想演戏装好人，赵长天不愿意配合，装逼打脸啥的也要看对象，档次太低的他没兴趣。
而且江笑颜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时刻要爆发的样子，他转身走人。
还以为是敢于挑战白公子的硬茬，原来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学生们瞬间失去兴趣，做鸟兽散。
经过一场闹剧，饭菜已凉，谁也没心情继续吃下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江笑颜失去可以发泄愤怒的对象，心情十分低落。
乒乓球台又传来阵阵喝彩声，男生们正在热烈的挥洒荷尔蒙，江笑颜经过时，忍不住转头看了一下。
那个人已经走了。
她觉得惶惑，什么叫用了会痛苦终生？他是故意编出来吓唬人的吧，那样的一个坏蛋，简直坏到骨头缝里去了。
白志远以为她还在为巴伦的事情担心，笑道：“我这就回去，晚上给你吃颗定心丸，放心，肯定没问题。”
医疗生物行业可以分为7大子行业，分别为化学药，生物药，原料药，中医，医疗器械，医药流通业和医疗服务业。
其中，生物制药中有一个特殊的领域，就是血液制品。一般而言，医药生物行业是刚需行业，需求持续，但血液制品却有很大的周期性和局限性。
血液包括血浆和血细胞成分，前者指的是具有不同生物功能的200多种蛋白质的总和，后者则是通常熟知的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
血液制品就是从人血浆中分离制备的有明确临床意义的血浆蛋白制品的总称，包括人血白蛋白、免疫球蛋白、凝血因子、抗凝因子、纤溶制剂、特殊蛋白和因子以及创伤黏合剂等。
血液制品起源于40年代，米国利用低温乙醇法从人血中提纯出人血清白蛋白，从此诞生第一种血液制品。
八十年代，血液制品在全球都属于极度稀缺的商品，米国作为最大的血浆供应国，加拿大、鹰国、RB和华夏等大部分国家基本都从米国进口原料血浆或者血液制品。
直到1985年8月26日，华夏卫生部和海关总署明确规定禁止血浆、球蛋白、第八因子制剂、纤维蛋白原和浓缩血小板的进口，至此，华夏才开始发展自己的血液制品。
然而，由于原料血浆的缺乏，华夏的生产能力极其有限，只能先确保白蛋白等需求量大的先生产，而凝血因子等产量非常稀少。事实上，即使是鹰国和RB，凝血八因子产量也供不应求，更别说出口了。
RB在1966年修改的《出口贸易管理令》规定“为确保国内需求，血液制品暂时禁止(出口)”。
白志远找了RB工作的叔叔，关系网层层叠叠的铺开，最终，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叔叔给他推荐了RB最大的血液制品公司-“绿石字”公司，通过特殊渠道，公司代表将冻干的凝血八因子制剂带到华夏，再避开海关的检测，送到白志远手中。
此时，距离巴伦的确诊已经过去半个月，在这期间，巴伦不小心甩了一跤，脚踝扭伤，皮下出血。
东西送到江笑颜手中时，她头一次对白志远生出难以抑制的感激，好感成倍滋长。
“你先拿去给巴伦用，一次不能带太多，否则容易被发现，不过，用上一个月应该够了，下次我再弄。”白志远柔声道。
“谢谢，弄到这个，很难吧。”
“还行，有些困难，但是为了你，什么困难都要克服，”白志远深情款款：“即使是抽光我的血，都没问题。
不是第一次听他说甜言蜜语，这次江笑颜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微笑着收下了药物，她正在美术社画巴伦的油画。
京大“美术社”和“五四文学社”是京大当时最活跃、最广受欢迎的学生社团，美术社人数多达80余位，分成国画组、油画组、水粉水彩组、素描组，江笑颜师从爷爷江万端，以国画见长，但油画的根底也很好。
一次巴伦无意中看到她画的小狗油画，便嚷嚷着让姑姑把自己加进去。
今天下了点小雨，江笑颜套上一件纯白色的风衣，愈发衬的脸色娇嫩如花，在凌乱暗沉的画室里，仿佛是唯一的光线来源。
白志远心头一动，试探性的去握她的手，刚碰上，江笑颜有意无意画笔一挥，打翻了调色盘，顿时五颜六色倾泻而出，差点把他的袖子画成了海啸现场。
“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江笑颜连连道歉。
“没事，回去洗洗就好，你赶紧送药回去吧。”白志远泱泱的走了，来日方长。
看他走远，江笑颜收拾好画架和调色盘，离开画室。
对白志远，她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对她很好，热烈追求温柔体贴、慷慨大方，家庭条件、长相和成绩各方面都是优秀出众的，仿佛相当完美，然而她总觉得缺了什么。
到底少什么，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总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其实是格格不入的。在这一点上，她继承了母亲沈成妏的感性，感觉不对，其他都是白扯。
出了门，她拿着RB的凝血八因子，犹豫不决。理论上应该立刻送到家里，找医生给巴伦注射，可是……
鬼使神差的，她拐了几个弯，站在了生物系的大楼前。下课铃刚响，眼睛都饿绿了的男生们正拿着饭盆、饭缸，拎着水瓶，一涌而出，野兽般你追我赶。
每天吃饭都是打仗，速度快才能打到最好最新鲜的饭菜，有的老师体贴学生，会提前五分钟下课，有的老师拖堂，那就惨了。
“咦，快看，大美女！”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嘘……口哨声响遍天际，生物系狼多肉少，这么养眼的美女从未见过，老实的男生们集体兴奋了，嗷嗷直叫，饭都忘了去吃。
“你找谁啊？”有人搭讪。
“好像是中文系的江笑颜。”百事通郑翔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哇，是她呀，据说是被誉为京大诗画双绝的才女，没想到本人这么漂亮哦。”
“她来干嘛？找男朋友吗？”
“也许是来找我的……”切……说这话的立刻被喷了一脸口水。
令他们失望的是，江笑颜谁都没找，在生物楼面前徘徊了一阵，就转身离开，留下淡淡余香。
“别看了，人都走了，吃饭去。”赵长天终于从江知行后面露出头来，刚刚他真是被吓到了，以为那个女孩是上门来寻仇，于是立刻缩成一团，虾米一样躲在江知行背后。
宿舍四兄弟敲着饭盆去食堂，一路上讨论的话题是“论美与罪恶”。
和室友们一起吃饭时，赵长天绝不会点大鱼大肉，他太低调，吃穿用度简单朴素，低调到相处两个多月，室友只知道他父亲是南方小县城肉联厂的工人，家庭条件极为普通。
有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的潘成材刻意在他面前显摆，他也只是笑笑，既不羡慕也不讽刺，完全无动于衷。
“来，吃块肉。”合伙打了份肉菜，江知行作为老大把肉片平均分配到大家碗里。
“谢谢。”
赵长天刚夹起肉片……
“喂！”
他手一抖，肉片掉到地上，这声音……
浪费啊，郑翔眼明手快将肉片从地上捞起来，在碗里用开水刷刷：“谁吃？没人吃我吃了。”
“你出来。”明明是清脆甜美的声音，赵长天却觉得仿佛是从幽冥地狱传来的呼唤。
他全身僵硬。
江知行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快去！”
“罪恶来找你了……”吴彦强怪笑道，他认为美是导致罪恶滋生的温床。因为现在，他看到大伙眼中的嫉妒小火苗正在噌噌噌往上涨。
赵长天无可奈何的走出食堂，这女孩真是记仇啊，总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打人吧，说起来，那些事也不适合当着别人的面说，最好找个小树林，两人心平气和慢慢谈。
“你……”
“对不起。”赵长天滔滔不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要是想打我，麻烦换个地方，还有，别打脸，打过这次咱们就两清了。”
“……”江笑颜不吭声。
对巴伦的爱和对赵长天的深恶痛绝在内心刀光剑影厮杀了无数个回合，最后，爱战胜了恨，战胜了骄傲，所以，她来了。
一滴雨从天空降落，轻轻打在她柔软的发梢。
“下雨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赵长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十八九岁的少年，胃是无底洞，怎么也填不饱，他还惦记着刚打的饺子，皮薄肉厚，咬一口吱吱出油。
“跟我走，有东西给你看。”声音很冷漠。
赵长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的跟在她后面，保持三米远。
细雨霏霏，江笑颜不打伞，也不拿任何东西遮挡，独自走在前面，从北大的小东门出去，沿着一条小路走上大约一千米，进入圆明园。
这时的圆明园不收门票，也非常荒凉，废墟的石柱附近有几个游人，抚摸着残墙断柱进行凭吊。
江笑颜曾经是圆明园诗社的一员，经常跟着社里的人在圆明园聚会，聊天、喝酒猜拳、讨论诗歌和诗歌以外的问题，对这里特别熟悉。不过年初，由于内部矛盾和观点不一致，诗社已经解散，她也来得少了。
初秋时节，荷塘青草，蜻蜓蜉蝣，一路行来，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最后，到了福海边的亭子里。
福海水面浩翰开阔，碧波荡漾，风光秀丽，人迹罕至，是杀人灭迹抛尸陈塘的最好之地。
赵长天被这样的想象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即又觉得好笑，就凭她小鸡一样柔弱的力气，谁灭谁还不一定呢。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取出一个泡沫盒子，刚准备打开……
“等等，”赵长天警惕的问道：“什么东西？”不会是匕首短枪之类的吧？
泡沫盒子上贴着透明的胶带，江笑颜不理他，慢慢将胶带撕开，嘶……一阵白雾从盒子里冒出，仿佛有人摩擦了阿拉丁的神灯。
干冰？难道里面是某种生化试剂？赵长天一愣，伸手抓过来。
人凝血VIII因子！里面是一整盒RB进口的人凝血VIII因子冻干粉！
江笑颜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沉默的看着他，清亮的大眼里带着某种询问。
明白了，赵长天长长吐了口气，原来不是谋杀，而是请教，但拜托能不能说句话，阴沉沉的很吓人好不好？
“你们家有人得了血友病？谁啊？”
“侄子。”
“A型还是什么型？”
“A。”
“他多大了？”
“三岁。”
“情况如何？医院检测了吗？出血次数多吗？”
“一般。”
“……”
赵长天叹了口气，把泡沫盒子盖上：“首先，你不应该擅自打开盒子，干冰一旦挥发，长时间常温放置会影响里面试剂的质量，甚至失活；其次，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不要让我猜来猜去，累得慌；最后，求人办事，态度要好。”
“为什么不能用？”这次说了六个字。
她一直记着这句话。就是为了问这句话，江笑颜才勉强控制住排山倒海的情绪，冷静的和他对话。
“因为……”赵长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因为能够治病救人的血液制品中悄悄潜伏着一个恶魔，这个恶魔在整个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肆虐全球，夺走了几千人的性命，让更多的人在悲惨中度过余生。
可他不能说，这明显超出了时代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