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失败
话说到这里，有点难以为继。
抱着说服的目地过来，但还没开口，似乎就被堵的死死地。
朱正明为难的看着赵长天，这个人太倔，恐怕事情不好办了。
反正他是不想说了，拿什么去说？人家什么都不要，一门心思奔家乡。
“对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这几天光记得实验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但凡能做到，我决不含糊。”厂长笑着问道。
赵长天随手在地上抓了把青草，用手指反反复复的揉碎，然后卷成一团，扔到河中。
草团打着圈，被河水慢慢带远，直到消失不见。
“我很赞同您的观点，人的一生，必须牢牢站在大地上，因为它是我们勇气和力量的来源。离开大地的希腊英雄，安泰，最终倒在了敌人手下。可是，无国哪有家，如果家乡是大地，那么祖国便是大地的母亲，对吧。”赵长天问道。
“当然，国家是比家乡更重要的存在。”厂长觉得奇怪，这两个学弟始终不肯说出来意，到底为什么？
“如果国家需要您，您会放弃一切吗？”
“毫无疑问，我可以放弃任何东西。不过，现在是和平年代，似乎不存在需要献身的可能啊。”厂长大笑起来，和平年代，以经济发展为主，打打杀杀什么的，都是过去式了。
“不，恰恰相反，新的战斗即将打响，不是那种动刀动枪的，而是悄悄的，杀人不见血，在不知不觉间夺走一切。”
赵长天说道：“文化的入侵，经济大战！作为发展中国家的华夏，打开国门，面临发达国家的各种挑衅，把市场乖乖的让出去，还美其名曰开放！”
八十年代是流行谈理想谈抱负的时代，学弟们关心天下，是好事，家事国事天下事嘛，这才是大学生。
厂长很开心，盘腿在河边坐下，看着夕阳下眉目俊朗的学弟，咧嘴笑道：“来来，过来坐下慢慢聊，产品问题解决了，心里轻松，今天有大把时间聊天。”
“长天，你这个看法我不赞同，清朝闭关锁国的结果是什么？亡国。如果不开放，不与世界接壤，只会越来越落后。我们就是要在开放中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和技术，然后化为己用，才能更好的为国家做贡献。”朱正明忘了来干嘛了，开始跟自己人抬杠。
“我不是反对开放，只是希望在开放中能够坚守阵地，而不是沦落为发达国家的加工厂和输出国，”赵长天学着厂长的姿势坐下：“其他领域不谈，在医药领域，除了中药，绝大部分的西药都是由老外研发并进口，国人的观念就是，进口药一定比国产药好。”
他讲了曾经发生的故事，高烧多日的孩子因为医院没有进口干扰素奄奄一息，而董兴书开发的国产干扰素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医院的同意。
如果不是他半夜偷偷混进去，东东只怕已经小命不保。
啪，厂长猛地一拍巴掌，怒不可遏：“龟儿子，太过分了，人命关天啊！你做的对！”
“长天，这件事我听老师讲过，没想到是你干的，要是当时我在，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朱正明极其激动。
“可是，事情的重点在于，为什么他们会不信任国产药的品质？为什么华夏泱泱大国，要一直跟在老外的身后模仿？为什么我们只能生产仿制药，而不能有自己的原研药？”
一枚石子被扔进河中，荡起层层涟漪。
“原因有很多，建国时间太短，文革十年……知识断层，经济水平太差，林林总总，之前一直为了温饱而努力，现在温饱问题差不多了，国家才转而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开发新技术，路要一步步走，这需要时间，急是急不来的，你们，都将会是中坚力量。”
朱正明依旧激动，脸都涨红了：“我们当然会有原研药，青蒿素不就是自主研发的吗？还有老师的干扰素，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有更多类似青蒿素的药品出现。”
赵长天真不想打击他，青蒿素属于百年难遇的奇迹，是计划体制下全国配合的结果，可遇而不可求，这样的例子绝无仅有。至于重组干扰素，虽然是国内第一个基因工程药物，但其实早就是老外玩剩下的了。
“您觉得从仿制药到原研药，华夏需要多少年时间才能赶上国外水平？”赵长天问道。
这个学弟的问题真是难回答啊，我又不是算卦的，厂长抹了把脸：“大概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吧。”
赵长天耸耸肩：“二十年？不，三十年都不可能！现在的局势，合资药企在国内享有特权，它们借这段时期大肆扩张，进行战略布局，把华夏改造成为原料药大国，并在医院、医生和国人心中扎下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产业和思维一旦形成定势，难以逆转。”
三十年后，截止到2016年，虽然华夏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国内的药企和科研院校也都在积极努力，然而终究难以改变大局，差距越来越大，光是追逐就已经耗尽力气。
“进口药价格太贵，普通老百姓根本用不起；不止是药品，还有生化试剂，目前各大院校、研究所和药企用的都是从海外订购的产品，价格及其昂贵，每年大把大把的外汇送给别人，至少上千万，上亿吧，如今国家百废俱兴，为什么要把钱白白送出去，而不是用来发展自己的产业？”
厂长觉得赵长天应该去发改委或者战略部，否则屈才了。
“你说的极有道理，可是，也要考虑现实，现实就是国内的科技水平和经济实力根本达不到独自开发原研药的地步，人才凋零，而且开发一种新药，至少需要十年或更多时间，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可计量，太难了。如果是中成药，可能还占据优势。所以，我会优先选择开发中成药。”
1988年，厂长调整战略，放弃保健品，选择中成药“镇脑宁”作为主打产品，使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同时配合其他几种中成药口服液，使企业一跃成为林吉省医药行业的领军企业。
“中药不是不好，可惜成分复杂，药效太低，机理也不清楚，要完全搞明白，可能还需要上百年。如今，全球范围内，药品主要包括化学药和生物药，国外的化学药开发已经形成完善流程，很难赶上，而生物药刚刚兴起不到十年，国内外差距不明显，正是出手的好时机。”赵长天沉声道：“药品的核心竞争力在于科技和创新！而生物制药正是创新的好领域！”
“对，就是这样，”朱正明激动的直转圈圈：“大家起步都差不多，更容易迎头赶上！将来，我要开发多价疫苗，让老百姓不再遭受细菌和病毒的侵袭，这种多价疫苗，即使在国外，也还只是一个未成熟的概念呢。”
年轻真好，可以轻易说出他已经不敢再说的话，可以满怀热血，毫无顾忌的追逐梦想，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厂长微微笑了，眼角泛起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极其欣赏眼前的两个学弟，与他们谈天说地，真是非常开心的经历。
“我举双手赞成你们，当初在京大，侯老就是病毒界的领军人物，在他的带领下，相信我国的生物制药产业一定会兴旺发达，也许，真的会像你们说的那样，在国外的重重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创出自己的天下。”
“那您愿意加入我们吗？”赵长天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厂长一愣，继而笑了：“首先，我虽然是生物系毕业，但说老实话，生物技术啥的根本不懂，候老手下那么多高材生，个个比我强。而且，制药五厂的现状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离不开我，长白山离不开我，二密河离不开我，我不能走。”
“如果抛开这些制约的因素，就您本身意愿，您愿意吗，和我们一起，为华夏的生物制药事业而努力。老师手下的人，师兄，还有我，懂技术，但不懂经营，更不懂营销，我们需要一个人，以他非凡的智慧和眼光，作为掌舵者，带领我们乘风破浪。”赵长天用极其狂热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
厂长打了个冷战，这眼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
“我们有配置一流的实验室，有领先世界前列的技术，有场地有生产线，有充裕的资金，还有，”赵长天一字一句的说道：“绝对的支持和自由！您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属于您的制药王国！为了让华夏制药业追上世界水平，为了让东东的事情不再重复上演，为了华夏的老百姓都愿意用、能用上国产廉价好药，您愿意加入我们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具有优秀企业家优秀的品质与素质，具有前瞻性和敏锐眼光，能把危机感、责任感和企业发展的长远规划结合起来，荣辱不惊，能带领我们一直走在时代发展和经济浪潮的前列。”
年轻人的眼神充满梦幻般的真诚，这么多年，厂长从未感到自己是这样的被需要，被器重，被认可，这眼神如一道暖流，把他五脏六腑中碰过的壁受过的伤都细细的抚平了。
“这么好的条件，我要是说不，那就太矫情了，”厂长哈哈大笑：“抛开制约因素，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加入你们，和你们共同努力啊。”
“太好了，那您是同意了？”朱正明大喜过望，所以，任务完成了？
然而一盆冷水立刻泼下来。
“那是如果，可现实没有如果，我不可能抛下制药五厂。”厂长叹了口气：“想象只能是想象，谢谢你们的邀约，时间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失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