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智取“威虎山” 一
来之前，朱正明和赵长天仔细商量过如何取得厂长信任并说服他的计策。
不可力取，绑了人就跑那是土匪，要坐牢不说，对方也不是花姑娘，强扭的瓜不甜。
只能出奇制胜，找出对方的弱点和爽点所在，最好画几个大饼，让他垂涎欲滴，不去都不行。
问题是，对方的爽点在哪呢？
一个一心一意建设家乡、报效国家的高材生，一个开拓创新、积极进取、坚韧不拔的斗士，一个已经有了自己药厂和发展方向的上位者……
“别忘了，他还是一个曾经被体制和官僚主义伤得体无完肤的人，”赵长天提示道，他把所记得的关于厂长的一切资料全都写在纸上，和朱正明一条一条分析。
足足写了三十页，几乎囊括了厂长从大学开始到创业的前半生，其中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把朱正明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赵长天是某个神秘部门的人？否则怎么可能拿到如此详细精准的信息。
他全身寒毛直竖，想到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会不会把每天的行踪，比如上学、做试验、吃饭、睡觉，甚至何时大号，偶尔那啥都被记录进去？
像是看出他的疑虑，赵长天安抚道：“这是朱总给我的资料，振华生物是合资企业，为了将来能做大做强，对员工要求非常高，尤其是掌舵者，那是重中之重啊。为了寻找合适的人才，她花了很大价钱和力气，通过各种关系，才在几十个候选者中挑出了厂长，来之不易啊。”
哦，朱正明放下心来，幸好自己只是普通人，入不了高层的法眼。
“你的意思是，从体制下手？”朱正明问到。
“对，体制和束缚，他当年为了项目不被停工，曾苦苦哀求、嚎啕大哭却无济于事；生产出产品，因为手续不到位，被强行没收并全国点名通报，只能一遍遍去求当地的政府官员和部门领导，请求帮忙健全手续，可惜眼泪和哀求都是白费，最后被迫满山遍野收购人参，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盘活药厂。”
那个年代，做事情真不容易，层层关卡，处处桎梏，能坚持到底闯过来的都是脸皮厚如城墙的王者。
赵长天说道：“他曾深受其害，想必对体制深恶痛绝，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存，而我们能给的，是他想象不到的自由，广阔天地任其翱翔。一边是束手束脚前途不明的集体所有制小药厂，一边是能自由发挥才智和胸中抱负的合资企业，换成是你，你选哪边？”
“当然……是后者。”朱正明勉勉强强回答，心里却在想，如果去掉合资那两个字，我肯定选后者，然而去掉合资，又没有这么多的自由和优惠，当真是两难抉择。
“就这么说定了。”
商量完毕，两个人以智取威虎山的态度，直扑长白山。
现在，厂长在问他们的来意。
朱正明笑道：“学长，听说你们正在研发鲜人参蜂王浆口服液，不知结果如何？”
“别提了，试了几百次，总是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对呀，你是研究生，来来，快帮我看看，分析分析，找出失败的原因。”厂长跳起来，立刻把两人带到了药厂实验室。
这是实验室？饶是赵长天见多识广，也被吓到，肉联厂的杀猪间都比这地方大，条件好。
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阴暗潮湿，墙皮斑驳脱落，墙角因为漏水长出大大小小的黑色霉斑，墙上搭了长长的木板，摆着固体液体的各种试剂。
没有正规实验台，靠墙两边各有三把破旧的小学生课桌用来摆放仪器，无非就是水浴锅、试管架和铁架台等等，地上一台小型手动灭菌锅，最值钱的就是门边的雪花冰箱，颜色发黄，估计年头已经不久。
右边角落半卷着一床草席，上面乱七八糟堆着饭盒、牙缸、三本书和几件衣服，还洒落着疑似馒头皮的小白点，两只可爱的黑蚂蚁正头碰头商量如何把美食运回家。
这都不算啥，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靠窗台处，居然有一口大铁锅！下面是一个类似农村烧饭用的小灶台！大铁锅里的水正微微冒着白气，估计刚刚烧过。
“……”两人集体转头注视厂长。
厂长脸皮再厚，此刻也禁不住微微发红，不过他早就被长白山的风霜吹成了红脸膛红脖子，因此看不太出来。
“经费有限，地方简陋，条件粗糙，莫在意，哈哈，千万别在意。”他清清嗓子：“主席教导我们，艰难困苦才能玉汝于成嘛，小米加步枪一样打倒小RB。”
冰箱上层放着二十根上好的鲜人参，是他打着欠条刚从山上收来的，下层则是加工好的人参蜂王浆口服液。
“问题是什么？是浓度低，营养提取不充分还是保质期短？”不愧是研究生，朱正明立刻猜到核心问题所在。
“口服液经过充分熬制、熟化、复配、过滤和浓缩，浓度还行，营养嘛，大家都喝过，觉得效果挺好，主要还是保质期太短。”
厂长拿起一支口服液，咔的掰断：“你们闻闻，冰箱里还好，可以放上二十天吧，可常温下七八天就变味了，这可不行，我们长途运输到福建广东，都是常温进行，总不能刚运过去，东西就坏了吧。”
“灭菌了吗？”
“肯定灭过了，121度，半小时，反复灭菌和时间延长也试过，但对风味和口感有影响，会有沉淀。”
口服液底部有细微的沉淀，摇一摇，就消失了。
变质的话，细菌引起的可能性比较大，朱正明问道：“检测过变质的成品吗？是否分离出了什么细菌？”
“测过了，菌落总数没有超标，长了几株菌，大概……是大肠杆菌吧，这种菌灭菌应该很容易死，也不知道为什么。”
人参蜂王浆产品，其实应该检测人参皂苷和葵烯酸的含量吧，就像蜂胶是看总黄酮一样，还有其他各种外观和卫生指标。
不过现在对保健品的要求宽松，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生产出来就能卖。
“未必是大肠杆菌，学长如何鉴定的？”朱正明拿着培养皿仔细端详，小小的菌落有点像大肠，但考虑到细菌菌落外形都很相似，光看菌落无法判断。
“以前看过，显微镜下看了看，杆状的，革兰氏染色阴性。”
“……”赵长天摸了摸鼻子。
“有问题吗？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是这样教的，白老师当初拿了四株菌，让我们挨个看了看……”厂长莫名觉得心慌，微生物学基础课就是这样教的啊。
1974年的工农兵大学生……不过，菌种鉴定是一门技术活，不能对本科生要求过高。
朱正明说道：“光看外形、菌落和革兰氏染色，不能判断细菌的种类，要做进一步鉴定。不同的菌有不同的最适生长温度，对灭菌的抵抗力也不同，只有绝对确定什么菌污染，才能对症下药。”
“不确定也没关系吧，反正高压灭菌什么菌都能杀死……呃……”
两人不赞成的眼神飘过，厂长立刻改口。
“那怎么才能进一步鉴定？我这里不一定有试剂，你们能在这待几天？”他发愁的抓了抓头发，现买现用来得及吗？
“待多久都没关系，取决于学长您了。”赵长天一语双关。
“哦，哦，放心，你们的食宿我全包了。”
两人被带回厂长老家居住，纯朴的父母非常热情，知道是学弟后，态度更加亲切，锅包肉、酱熏菜、一锅乱炖、打糕……纷纷摆上桌，热闹的像过年一样。
通华是座山城，从恒德村到市里来回需要一天时间，朱正明开了试剂清单，让他们加急去买。
“做菌种检测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太长了。”吃过饭，蹲在大门口晒太阳，赵长天说道。
风从河边吹来，居然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那也没办法，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上课怎么办？不能耽误学业啊。”朱正明语重心长的教导：“赚钱很重要，但人生并不是以赚钱为唯一目的，学习更重要，师弟，你千万别被眼前的繁华迷惑了心智。”
“知道了，”赵长天怏怏的回答，人年纪小，就要被念叨，好为人师是谁也避免不了的毛病。
“说起来，培养皿上似乎有两种不同的菌落，一个白色，还有个带点淡淡的黄色……”朱正明自言自语的说道：“可能培养时间太短，应该再放一天。”
“时间长的也有，不过被我扔了。”厂长走出来，手背擦擦嘴巴，又放到裤腿上噌噌：“是有两种，另外一种是淡黄色，圆形的小菌落，不过不常有，所以没怎么重视。”
他从身边走过，带来一股夹杂汗味、饭菜味、油烟味和腋味的不可名状的气体，整个人仿佛大型酸菜发酵现场。
赵长天默默后退三步，网上的资料可没写过厂长原来是这样不拘小节的真汉子！
回到实验室，把从前留下的所有培养皿找出来，朱正明发现，其实真的有两种菌，白色菌落和黄色菌落。
“那个黄色菌落比较少，不是每回都能分离得到，但白色菌落每次都有，我觉得，黄菌可能是操作过程的污染吧，毕竟只是酒精焚烧台面灭菌，没有超净工作台。那个我已经打算买了。”
这种条件下，究竟是如何在87年成功开发出新产品？莫非是靠人品？
赵长天说道：“我觉得做试验前洗个澡效果更好，也许能以诚意感动上天。”
“对对，最好插香拜拜天地。”朱正明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你们怎么不说跳大神，这个我还信一些，厂长没听明白赵长天的意思。
身上太脏，细菌太多，手擦再干净，风一吹也容易成为污染源。
一天后，试剂买回来，香也到了。
检测的结果表明，白色菌落果然是大肠杆菌，但，口服液中不能检出。
也就是说，它是操作过程的污染。
淡黄色的圆形小菌落才是真正的污染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