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自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白色的挂号信非常朴素，没有任何特别的装饰，拆开后有三张简单印刷的纸。
“入学通知书”
“赵长天同学，你已被录取入我校生物学系生物技术专业学习，请于1986年九月十日凭本通知来校报到。”
白底黑字，姓名和专业都是用毛笔手填的，落款是京都大学，1986年八月十日。
落款上盖了一个红色的学校印章，左边盖了湘南省高校招生委员会办公室录取专用章。
另外两张纸，一个是新生报到程序表，一个是新生入学注意事项。
简单、清晰、明了。
赵长天拿起薄薄的一页纸，抬头看着聚在身边神情极度紧张焦虑的父母姐弟，微微一笑：“是京都大学。”！！！
孙秀竹无声瘫倒在地，赵爱国抱住妻子，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呜呜的哭了。
正准备欢呼雀跃的赵中哲瞬间懵了，爸妈这是咋啦？到底该笑还是该哭？
赵随云笑着擦掉眼泪：“爸，妈，别哭啦，这么开心的事，要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没错，没错。”夫妻两个不好意思的爬起来。
孙秀竹小心翼翼把通知书放入信封，拿出一个从前装糖果的精致铁盒，装进去，盖盖子上锁，眉开眼笑道：“这下可跑不了啦。”
“本来就跑不了，天天考那么高的分，全国的高校都抢着要呢。”赵爱国把铁盒珍重的抱在怀里，笑道：“中午不在家里吃饭了，我出去跟几个老哥们喝酒去。”
哪是喝酒，肯定是显摆去了。孙秀竹笑着出门买菜，今天要多买些菜，天天最喜欢吃小炒肉、粉蒸排骨和猪耳朵，叫上自家亲戚，给他做一大桌。
通知孙家亲戚的时候，孙秀竹和孙立新都心照不宣忽略了考场上发生的事情。
谁也不提，提了影响感情，假如赵长天少考十分会如何？少考一百分会如何？
有些事情，只能糊涂着看，生活，也只能糊涂着过。
孙立新捧着录取通知书，号啕大哭，仿佛那是他姗姗来迟的礼物，快三十的男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五舅孙海阳无奈的拍拍他，表示安慰。
四姨夫王华盛笑道：“大好的日子，都笑起来啊，老孙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还是京都大学的高材生，爸妈泉下有知，都会笑醒，哈哈哈哈……”
终于有一个笑的人了，赵长天默默擦了把冷汗，不然为啥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哭？搞得他好像落榜了一样。
消息像龙卷风一样传遍肉联厂和生化制药厂，传遍汉江的大街小巷。
他之前分数虽然考得高，但由于语文打了零分，不一定能被心仪的大学录取，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在等着后续呢。
现在结果出来，故事圆满落幕，皆大欢喜，又连续两天霸占了汉江日报的头条。
赵爱国拿出积蓄，欢欢喜喜摆酒席庆祝，在厂里，在自己和妻子的老家，还让赵长天抽时间在开学前去给老赵家的祖坟上柱香。
认识的，有点交情的，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总算看清楚了，现在不攀，以后恐怕就高攀不上赵爱国了。
女儿是药厂厂长，刚上任就赚了两千万；儿子考上京都大学，去过大会堂，和首都、省市高官合过影，将来必然是展翅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酒席当天，汉江市的很多高官和长洲市卫生系统的领导们给足了面子，虽然人没到，却都派了秘书前来喝酒，顺带奉上礼金若干。
代耕年、卫浩然、章文敬、蒋云鹏、王泽平等一连串熟悉而显赫的名字，直接把赵孙两家的亲朋戚友震慑到崩溃的地步。
所以，赵家的交际圈已经低调的打入汉江的高层？那我们的档次是不是也能跟着提升提升？
其实他们想得太多，不过是锦上添花人人都愿意做罢了，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也许明日就恍如陌路。
一切都取决于赵长天将来的发展。
在无尽的恭喜和喜悦中，没有人去问为什么录取通知书会延迟到现在才发，或许是路上耽搁了吧。
八十年代华夏电脑还没有普及，招生全靠人工。每年七八月份，大学至少派出七八个老师到各个省份轮流招生，工作繁重，招生的老师们基本都睡在办公室。
赵长天的档案很早就到了京都大学负责招生的老师吴永祥手中，毕竟能上京都大学分数线的考生不多，一个省估计不到五十个，他们的工作量因此相对要轻松得多。
按理，七月底就应该给他发放录取通知书，然而，吴永祥却压着迟迟不放。
分数太诡异，不敢要啊，语文打零分，要不就是个反社会的愤青，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不满；要不就是一条腿的瘸子，理科满分文科垃圾。
大家商议的结果是直接退档。
“退档的话，他就要复读了，毕竟只报了京都大学和华清大学。”有老师于心不忍。
“那就让他明年再考，这么骄傲，磨磨他的锐气也好。”吴永祥说道。
“要不打听一下，会不会出了什么事，错过了语文考试？”
“没必要，”吴永祥拒绝：“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有的人没考好也许只是因为拉肚子，难道都要去打听？我们只看结果就好。”
主任坚持如此，其他人无话可说，七月底，赵长天的档案被退回到湘南省招生办。
刚退回去的第二天早上，吴永祥在操场就被人中途堵住了。
“侯老，早啊，出来散步？”吴永祥笑道，他每天早上都有晨跑的习惯，不过还是第一次碰到侯云龙。
大热天的，侯云龙穿着件崭新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手插在兜里，笑咪咪的问道：“早，吴主任，招生工作结束啦，都有空跑步了。”
“是啊，今年效率比较高，所以比往年提前几天回来了。”
“哦，那录取情况如何？”
“还可以，跟去年差不多。”
“湘南省录取了几个？”
奇怪，侯云龙怎么突然关注这个？难道里面有他熟人的孩子？
吴永祥笑道：“一共录了五个，最高分为615分，最低分540分。”
侯云龙满意的点点头：“都有谁啊？”
刘富昌、文浩民……吴永祥说出五个名字，停下来，看到侯云龙脸色慢慢变黑，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就这五个？”
“对啊，应该没记错。”
侯云龙瞪着他，老眼圆睁：“赵长天呢？在哪里？”
那个语文打零分的小子？吴永祥愣了一下：“退档了……”
“退你个大头鬼！你还我的人来！还我的人来！”操场上跑步的学生停下脚步，震惊的看到一个极有学者风范的老头抓着另一个人拼命摇晃，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不是侯老吗？发生什么事了？”
“鬼知道，是不是那人欠他钱？”似乎只有欠钱不还才有这么大的怒气吧。
“不是，侯老，您先停下来，停下来……”吴永祥被摇得晕头转向，金星直冒。
“还我的人！否则我跟你没完！”没完！没完！”侯云龙在他耳边大吼三声，才放手。
“他语文打零分，所以才退档的。”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吴永祥赶紧解释。
“打零分怎么了？他546分，已经超过录取线，为啥不录他？”
“不是说了语文打零分吗？我觉得他可能心理有问题或者文科太差，不适合京大……”
“放屁，你才有心理问题，你全家都有心理问题！”侯云龙中气十足的骂道。
“……”
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您可是华夏闻名的科学家啊，这么多的学生看着，能不能收敛些？
吴永祥叹口气：“侯老，我们回去再说吧，这儿人多。”
“哼。”
连劝带推，总算把侯云龙拉到办公室。
关上门，老头又扑上来压住他：“打零分怎么了？哪条校规规定语文打零分不能录取？拿出来我看呀！”
校规没有，毕竟从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吴永祥又解释了半天，如果心理没问题，那就是担心文科太差，偏科太厉害。
“他心理正常的很，语文也很好。”侯云龙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得意的说道：“他是我千挑万选才挑中的人，十八岁，就研发了重组干扰素、乙肝疫苗，发表了好多论文，申请了好几个专利，还在nature和cell上发了论文……”
巴拉巴拉，一顿死命吹嘘，把吴永祥听得胆战心惊浑身发抖，差点以为自己错过了华夏的未来之星。
“nature！你能发吗？这么多年，整个华夏发了几篇？”侯云龙冷不丁又贴过来，吼道：“你要是把他给我弄没了，我以后就天天住在你家，吃你的喝你的，还打你小孩！”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吴永祥愁眉苦脸的想，之前真应该好好调查调查的，他的简历上也没写啊，就写了中专肄业，肉联厂上班……
这是赵长天从前的简历，没有更新，直接从汉江调过去的。
“那他为什么语文打零分？”
“你干嘛总抓着这个不放？”侯云龙不耐烦的说道：“考试那天，他老爸晕倒住院了，多孝顺的孩子，前途都不要了，跑去照顾他爸，你说，这么好的孩子，能不录吗！”
吴永祥沉默了，原来如此，确实应该打探清楚的。
“可是，档案已经退回……”
“那就再追回来！”
“这个，不好吧？”
“我告诉你，以他的潜力和发展，很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错过他，那是京大的损失。假如因为你，一个未来的著名科学家落榜了或者被别的学校抢走，京大将成为千古笑话！这么大的责任，你担的起吗？”
担不起，吴永祥已经被侯云龙刺激得天旋地转，恨不能痛哭流涕承认错误。
我错了，我错了，求您老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吐血身亡了……
十天后，赵长天的档案再次回到京都大学。
八月下旬，他收到了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人生从此进入崭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