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弗兰肯斯坦 二

  曾经有个混蛋说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人们一度将之奉为圭臬,认定只要肯努力,那么自己就和天才只剩下百分之一的差距。
  弗兰肯斯坦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一直为之奋斗。不过最终让他脱颖而出的,是那百分之一的天分。当他回首往事,再看身边的其他人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幸运,才发现那百分之一的差距有如天堑,把普通人和天才区分开来。
  年轻的弗兰肯斯坦认为自己的才华是命运的垂青,不该成为自己沾沾自喜的资本。因此,他更加努力地探索着科学的奥秘,他希望将自己的才华奉献给所有人。
  星际联合署是乐见其成的,同时极力怂恿年轻的弗兰肯斯坦走到台前,频繁地出现在公众的面前。为了让弗兰肯斯坦能够更加主动地配合,星际联合署甚至有意让他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
  双方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蜜月期。直到戴德蒙德上校找到弗兰肯斯坦,带他参观了军方的一处秘密实验室,并代表军方委托弗兰肯斯坦主持这项实验。
  然而弗兰肯斯坦再三拒绝了,并且像一只受惊的猫咪一般躲了起来。
  军方的大佬们原本以为他们对弗兰肯斯坦有着足够的了解,于是对这个为了科学可以抛开一切的天才渐渐地坦诚以待。当他们满怀自信地张开双臂,并且说“嘿,伙计,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的时候,弗兰肯斯坦拒绝了。他居然拒绝了!就像一个女人终于肯为一个男人脱掉衣服的时候,那个男人却逃之夭夭,如避蛇蝎。
  之后弗兰肯斯坦便迎来了他生命的转折点。军方的报复来得迅猛、果断、狠辣,令人毫无招架之力。除了以“亵渎人类罪”发布五星通辑令之外,还与星际联合署一起动用了舆论的力量,把弗兰肯斯坦从神坛打落地狱。
  “我的立场不只是科学,还有上帝!”
  这是弗兰肯斯坦在公众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很快便被淹没在了人们口诛笔伐的口水当中,每个人心中都仿佛燃烧着一股被欺骗的怒火无处宣泄。
  可惜的是,还是让弗兰肯斯坦逃过了一劫。他躲了起来,从此销声匿迹。
  “雪莱”这个名字,被永远地钉在了人类的耻辱柱上。
  天才是什么?天才是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承受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所带来的重量,是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对抗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所伴随的孤独。
  这是弗兰肯斯坦用自己的一生对“天才”作出的诠释。
  那么,小雨阳算不算天才?
  眼前这个孩子最可怕的不是份那令人恐怖的记忆能力,也不是让人嗔目结舌的计算能力,而是对事物的解析能力。也许有无数条道路通往罗马城,但是小雨阳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一条。
  这是一种面对复杂事物却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气质。
  当同龄人还在扳着手指计数的时候,小雨阳已经帮着弗兰肯斯坦在做实验了。
  然而在那种只教语言、音乐和13区禁行条例的教会学校里,是无法凸显一个人的才华的。只有当这些轨迹渐行渐远各自延伸的时候,人们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曾和那些优秀的人同行过。
  弗兰肯斯坦希望这个孩子可以离开这座靠人造灯源制造白昼假象的地下城,可以去看看柏拉图星真正的日出。阳光只会缓慢而轻柔地揭开这个世界的面纱,而不是像地下城的巨灯一样粗鲁地照射。
  这个孩子有着真诚的谦逊,有着对生活的感激,胸腔里藏着一颗近乎透明的心质。弗兰肯斯坦可不认为地下城是个能呆一辈子的鬼地方。
  弗兰肯斯坦布置了一些任务给小雨阳后就不再管他了,自己一个人拐到实验桌旁边,把那些瓶瓶罐罐推到一边,清出了一小块区域,然后便趴在那里勾勾画画。
  小屋子里忽然便安静了下来,只有笔触划在稿纸上刷刷的声音。墙上的钟摆仿佛刚睡醒一般,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此时,13区内城的贵族圈却是气氛紧张,纠察队几乎全体出动,全城搜索染上艾萨克病毒的人,把抓到的人统统集中在一起隔离开来。
  内外城的高墙把整个13区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今夜,十二座钢铁闸门所在的地方,陆续开启了一些临时通道,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又消失在外围区的夜幕下。
  小雨阳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把目光放到不远处的弗兰肯斯坦的背影上。
  他的头发更稀疏了,背也更驼了,只有认真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小雨阳忽然有些鼻酸,自己似乎刚刚察觉到了一丝时间流逝的波动。
  自己第一次见到弗兰肯斯坦爷爷是什么情形?好像当时自己正在观察一簇幽星子草,并且在计算着每一簇幽星子草尖的个数吧。
  后来有个怪爷爷也跟着蹲在旁边一起数了起来。
  “1248!”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小雨阳是一棵棵数的,弗兰肯斯坦却是算出来的。但是两个人都非常好奇对方,弗兰肯斯坦惊讶于对方细致的观察,小雨阳则惊讶于对方数数的速度。
  当得知弗兰肯斯坦居然可以通过简单观察和归纳,运用建模的方式算出来之后,小雨阳就大感兴趣,并且死皮赖脸地求着要学。弗兰肯斯坦表面上半推半就,其实就等着小雨阳来求他呢。他依稀能从小雨阳身上看到一丝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同样对平常无奇的东西充满好奇,同样会像个傻子一样做一些看似无聊的事情。
  比如去数幽星子草的草叶。
  墙上的钟摆开始忽啦啦响,紧接着听到一阵发条转动的声音,“咚”的一下,从钟箱里发出沙哑的涟漪。
  弗兰肯斯坦吹了吹稿子,又放在手里看了看,眉头拧了起来,转身问小雨阳:“孩子,你刚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着?”
  “哦,那个,那个叫做斯卡保罗集市。”小雨阳刚刚还在愣神呢,回答得有些仓促。
  “噢!是个好名字!”弗兰肯斯坦又在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让小雨阳过来。
  “喏,这个给你,是你刚刚唱的那首歌的谱子。我稍微修改了一些地方。”弗兰肯斯坦把手稿给到小雨阳手里。
  小雨阳看着手稿,照着谱子哼哼了几句,兴奋得大叫:“太棒了!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谱子在我的脑子里。”弗兰肯斯坦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承认音乐也许不能让你更安全,但有时却能让人更容易和自己相遇。”
  小雨阳似懂非懂,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首谱子编到阿兰的程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