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骏马之会

  子平在帝阳城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了有一段时日了,在这里所做之事无外乎就是与李氏父子交流交流古往今来的是是非非,将一些别样的思想理论通过李平的上庠院传播到都城中的年轻学子们的耳中,于是上庠院中的众多学子都想让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亲授。但每每听到这些,子平都笑而不语。他享受这种为而无为的感觉,他依旧认为所谓学问并不是一人一家所谈而为的,则是由时代的更迭所推演而来的,即使他今日不去思考,那么明天也会有别人去思考。
  除了与李氏父子探讨学问外,子平仍旧喜欢找寻虞娅姑娘玩耍交心。之前在理想和爱情之间的焦虑已经不再困扰子平,子平在哥哥子颜的影响下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万物瞬间万变,有人穷困潦倒却混沌百年,而有人早已身家万贯却明日而亡,未来是什么样子不是仅仅靠自己就能左右的,活在当下才是真正的道理所在。所以不管是对于身边身柔面娇,天真烂漫的虞娅姑娘还是对于云游四方,一览天下的少时梦想,这二者子平都将其交付给时光去筛选。
  但那常常隐居于想容楼的衣长,却给子平带来了些许影响,起初,子平来看望衣长时,衣长也不常和他搭话,只是自顾自的弹着琴,子平也不埋怨衣长对他的无视,他总是坐在那里静静的从衣长的琴声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衣长所弹出的琴声苍凉无奈,但绝不甘于平庸,子平从中知道,衣长此时虽然被世间的仇恨缠绕难以逃脱,但是内心依旧深藏着一个倚剑走天下的潇洒少年,只不过这个少如今年却是黑白颜色。子平每每听完都会向衣长起身作揖,道一句谢过先生。
  一天,子平像往常一样来到衣长的房内,但是今日不同往昔,衣长并没有弹琴,只是坐在那里桌上还摆着一个酒壶和两个酒盅,子平见到这个样子便问道:“看来先生今日有客,我他日再来叨扰。”
  衣长回答道:“子平不要误会,我哪里会有什么客人,只是几日前弹琴时琴弦叫我弹断了,所以借此歇息些时日罢了,今日无聊便打算独自少酌几杯,既然子平来了,那就一起吧。”
  子平听后便坐在桌边与衣长喝起酒来,二人起初无言,喝了几杯之后,衣长便开口说话:“子平这段时间常常来我这里听我弹琴,不知子平听出什么来了。”
  子平将酒杯放下,回答道:“子平愚钝,只是从衣长先生的琴声之中听出些伤感之情。”
  衣长摇了摇头:“原来我这琴声在子平耳中还只是些靡靡之音罢了。”
  子平听衣长这么一说,连忙解释道:“衣长先生的琴声不仅只有伤感无奈,刚刚子平没有把话说完,真是罪过。”
  衣长将酒盅里的就一饮而尽后,转头看着子平。
  子平接着说道:“衣长先生的琴声虽然苍凉悲伤,但并非满是绝望,琴声正如先生本人,其表层下您依旧是数年前的那个江湖儿郎,只是被世间红尘情事蒙住了初心,如有一日先生不再活在过去,先生还是会成为之前的那个先生的。”
  衣长低声回到:“有些事情不会说忘掉就会忘掉,如今这些对于我来说就是报应,这是我理所应得的。”
  子平心中还想劝说眼前的这个男人重新审视自己,但是想了想,没有说话。
  这时有人扣了扣房门,衣长叫这人进来,原来是那琴已经修好便送了过来。
  衣长将琴架了起来,对着子平说道:“既然子平从我琴中听到如此情感,那今日我就为子平弹一曲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常常弹奏的调子。”说罢,衣长十指在琴上飞快舞动,这次从他手中流出的音符与之前大不相同,这琴声使得子平仿佛身处凌空瀑布之下,巨流倾泻气势磅礴;忽然琴声一转,子平被猛地拉向北国极寒,簌簌暮雪,千树一夜梨花盛开;琴声又一转,子平又被拉进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虽然风雨飘摇无所依靠,但是仗剑千里气吞山河。
  衣长猛地将琴抚平,琴声戛然而止,子平睁开眼睛,衣长从子平眼神中看见了火一样光景,说道:“这便是少年时的我。”
  子平起身说道:“子平羡慕先生将万千山河包于琴声之中,先生该有如此眼界经历才能有这般造化。”
  衣长说道:“即使年少时踏遍河川,但是如今这山川大河在我眼中只不过是黑白罢了。”
  子平愣了一下,便又坐在桌边,叹了口气。衣长又接着弹起平常的曲子,还是充满着凄凉无奈。
  子平告辞后,虞娅便找到了他,这丫头早已将芳心许给眼前的这个英俊少年,子颜也常常让虞娅来到府上玩耍,找寻子平一起写字画画,吟诗作乐。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现在的生活感到十分欣慰。姐姐再依娜甫也常常对虞娅说,要珍惜眼前的一切,只有珍惜美好的人才能真正拥有美好。
  可是今天虞娅发觉子平总是心不在焉,与他说话也只是嗯啊应付,其实子平这时耳旁萦绕的还是衣长所弹得曲子,他之前的那种少年梦想所带来的冲动又涌向了心头。虞娅看见子平这个模样就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少年才俊而她只是个被捡来的丫头,她不奢求什么天长地久,只是求他心中有她而已。子平看了看一边的虞娅,知道刚刚有些忽略无礼,于是搂着虞娅的肩膀,虞娅在一边无聊的玩着手中香囊,但被这一搂惊了一下,回头看着子平正望着她,于是脸色娇红,便藏进了子平怀中,子平看着楼外挂在天边的狼牙月,一边轻轻亲吻着虞娅的头发。
  几日后,离开帝阳已有几月的子颜回到了府上,这次他去了大黎最北边的寒山城与胡人做了些买卖,此时虽然才正值初秋,帝阳城中只是有些凉意,但是那寒山城里却早已经白雪皑皑。这次回来,子颜带了十几匹好马,这些都是胡人赠给子颜的,可是子颜最为喜欢的就是那匹照夜玉狮子,这马丈二身长,七尺多高,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那是他用百匹绸缎从一北胡贵族手中换来的,于是子颜一回到帝阳,就立刻来到骅骝堂,将这白马养在堂内,心满意足极了。
  子颜又收得好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便常常有好友宾客来到骅骝堂一赏这照夜玉狮子的风采,子颜也不吝啬,于是就对外宣布,趁着秋高气爽好季节,这月初七,便将骅骝堂内几十匹稀世骏马放于帝阳城外的西岭上,举办骏马会供帝阳爱马之人细细观赏。
  于是到了初七这天,刚至凌晨,骅骝堂中的骏马们便被纷纷领到西岭上,虽说是秋天凌晨还是凉风阵阵,但此时西岭已经有很多爱马之人在此等待观赏骏马,这几十匹马儿来到西岭便飞驰于草场之上,为首的便是夜照玉狮子,一团白雪在草上放肆飞奔,身后各骏马也毫不逊色,沙丘,九逸,乌孙,象龙,胭脂兽等等稀世好马也让在场观众纷纷叫好。渐渐地西岭周围聚了不少名门望族为子颜捧场,也有牵自己府上骏马来一比高下的。
  子平昨晚读书到深夜,起来的便有些晚了,于是起身洗漱作罢,就寻虞娅一起去西岭参观兄长举办的骏马会,二人来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众人纷纷席地坐在西岭*旁边,*上浮着几十个小小竹筏,上面放着各种美酒美食,若想喝酒若想吃食,随手从竹筏上取下即可。于是众人一边欣赏草场上的骏马一边喝酒作乐。
  子平和虞娅找到一个地方坐下了,虞娅手中拿着一块蜂蜜糕点细细品着,觉得美味,又拿起一块放进子平嘴里,子平搂着虞娅,说着悄悄话,二人不时笑声连连。
  就在这个时候,草场上突然闯入一匹黑马将在场上休息的骏马们全都搅起,随后这马直接跑到那夜照玉狮子面前,抬起前蹄发出长鸣,玉狮子见这个状况也起身,这时黑马忽然狂奔,玉狮子紧紧追在后面,这一黑一白在草场上互相追着,众宾客纷纷起身观望,这黑马浑身犹如黑绸一般,四蹄却如雪白,背长腰短,四肢壮实;渐渐地这黑马的神采便夺了夜照玉狮子的风头。子颜一看便知这马不是平常野马,而是一匹稀世踏雪乌骓,于是喊道:“这乌骓宝马好生俊俏,不知是谁家宝物。”但是并没人回应,子颜又喊了几句,也是无人站出,众人纷纷议论,这时子颜身边的一个好友悄悄对子颜说道:“我听说那幽王府上近日收了一匹稀世踏雪乌骓,不知这匹是否就是。”
  子颜听后不作言语,不一会儿一个身高八尺,穿着紫色华服的男人来到子颜面前,子颜一看便俯身请安,眼前这人便是顺天皇帝的三子幽王戚丘,戚丘将子颜搀起贴耳说道:“子颜这是干嘛,你我之间还需这般,还有你前些日子送来的白山老参甚是不错。”说完拍了拍子颜肩膀。
  幽王指了指草场上的乌骓,问道:“子颜,你看看这踏雪乌骓马如何,这是我前些日子收的,这东西我不是很懂,所以今日牵来,找些识货伯乐好好帮我相相。”
  子颜说道:“殿下真是说笑,这帝阳城中谁不知殿下阅马无数,府中藏有万千骏马,我这骅骝堂只是作得平日里消遣娱乐,而殿下才是真正大家,我的这些马匹在殿下踏雪乌骓面前皆为弩骀之辈,怎能相比。”
  幽王紧握着子颜的手说道:“子颜谦虚了,你要是喜欢,这马我送你如何。”
  子颜慌忙回应:“此马乃为天上神驹,我等凡人怎敢拥有,殿下今日便不要取笑子颜了,殿下若有何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幽王看了看子颜,将子颜手放开,转身走进了子颜昨晚在西岭搭好的行帐中,子颜见后,也转身跟着走了进去。
  熟识子颜的人都知道,子颜如何短短几年就能在帝阳城扎根落脚,并拥有如此大的产业,不仅仅是天生就是块做生意好料子,还有的是这其中幽王也给予他很大的帮助。幽王年纪比子颜长一些,虽身为皇子但喜好广交江湖英才,有时不惜花费重金也要与其交好,颇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虽说他门客众多但是并不心系皇位如何。当初子颜来到帝阳城后是在老师范琰的举荐下在幽王门下做了一名管客,一日子颜手下的一个小书童不小心将幽王府上的一块玉石打碎,于是府上的大管家就要将这名小书童乱棒打死,子颜将其拦下,说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石头没了能在寻,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子颜允诺十日之内还得府中一块更好玉石,否则替书童受过,管家知道子颜为人正直便答应了。于是子颜独自离府去寻,但过了九日没有归来,众人都寻思子颜这可能是逃了,可是到了第十日一早,子颜却一身尘土回到府上,手中拿着一个包裹,把包裹递给管家,管家打开便发现其中有一块宝玉,这玉比之前打碎的那个色泽质地更好更圆润。管家将这块玉递给了幽王,并将事情前后原委讲给了幽王,幽王便觉得子颜这个人颇有些能耐,就加以重用。果然没有看错,子颜不出几年就成了帝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商。此后每每幽王有何要求,子颜都会义不容辞的加以帮助。
  而今日幽王找到子颜,主要目的是因为明宗打算明年开春扩建帝阳城中的皇宫,扩建皇宫需要大量的汉白玉石,而这种石头为塞北寒山所产最为出色,而子颜对于寒山城也颇为熟悉,于是幽王就想让子颜负责此事。
  虽说是为皇家做事,但是这其间的油水并不是十分可观,于是很少有大商大户愿意为朝廷做这份差事,再者说寒山城与北胡接壤,胡人民风彪悍,性格多变,这差事自然就更没人敢接了,今天幽王来找子颜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前来询问的。
  子颜听幽王这么一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幽王知道子颜为人,但是还是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回答的这么爽快,幽王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便问道:“子颜,那寒山城边恐有胡人作祟,所以这个差事需多加小心。”
  子颜回到:“子颜在塞北来往多年,知道这差事棘手,但是既然幽王殿下今日张口说出来,那么子颜定会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幽王听见子颜这么说,心中就有了底,起身拍了拍子颜肩膀说道:“还是子颜忠厚,我知道你府上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东西赠与你,这样吧,那匹乌骓你明日牵走就权当是谢礼罢了。”
  子颜听后说道:“那马是殿下心爱,子颜万万不可这般,若是殿下执意要谢,子颜知道殿下丹青笔墨极为出众,若殿下有闲暇之时,子颜能求得殿下一幅字画便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幽王听后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子颜说道:“子颜啊子颜,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般成就,也好也好,这几日我就将画作了,到时候派人来取即可。”
  子颜听后,俯身作揖说道:“多谢殿下,几日后子颜亲自上府道谢。”
  这二人在西岭行帐中谈论了有一会儿了,账外的子平和虞娅呆的有点烦闷,于是二人打算回城里玩耍,于是子平带着虞娅打算跟大哥打个招呼再离去,二人来到账外,听大哥手下仆人说子颜这时正在账内与人谈论要事,需等些时候,子平心想回城内也没多少事情要做,便在账外等子颜出来。
  等了有一刻左右的功夫,子平看见子颜和一个紫衣男子从行帐中走了出来,便领着虞娅前去与子颜告辞,来到子颜面前,子平说要回城里休息。子颜应允了,身后男子离了他们有几步距离看着他们。
  虞娅从子平身后走了出来也向子颜告辞,这时子平看见子颜身后的紫衣男子向前走了两步,歪头看着虞娅,又看了看子平,向子平笑了笑,又退了回去。
  子平见这陌生男子这般动作,也冲着那人回笑了一下,便拉着虞娅离开了。
  这时幽王来到子颜身边问道:“这少年就是冉家义衷小公子吧。”
  子颜回头看了看幽王问道:“殿下认识我家小弟?”
  幽王说道:“你这小弟在李家的上庠院中颇有名声,我的一些门客也常常议论他,所以多少有些耳闻。”
  子颜说道:“我这小弟虽有些文才,但毕竟还是管窥筐举之辈,希望所讲的那些别扰了幽王殿下的耳朵。”
  幽王笑了笑,便接着问道:“那小弟身边的姑娘是谁?”
  子颜这时心中一惊,说道:“那只是我家认得小妹罢了。”
  幽王看出子颜的些许吃惊破绽,于是连忙解释道:“子颜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也知我那内人虽然有倾城之美,但是身出将门,性格刚烈直率,所以我对外绝无敢有二心之为,只是我隐约看见那少女眼下有颗泪痣,与我那夫人简直如出一辙,就随便看了几眼。”
  子颜也不多说话,随后将幽王送出了西岭,便回到骏马会上与宾客一起吃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