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才子
远在百里的冉振天之子冉赟得知蛮越人越疆的消息,便率军飞速赶到支援父亲,当他来到屠山时,发现漫山的蛮越人纷纷向山上冲锋,他抬头一看,冉字大旗在山上破乱飞舞,于是心中一颤,父亲恐怕有难,于是命全军上山杀敌。数万人在山上与蛮越杀作一团,而冉振天在屠涯边上带着为数不多的战士仍殊死抵抗,敌人如潮涌一般袭来,将军一身白甲早已血迹斑斑,银枪上的雪白枪缨已经殷红,身边将士纷纷倒在蛮越人的弯刀长剑之下。冉振天双眼血红,杀意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一柄银枪耍的犹如银龙降世,杀得敌人惨声四起,虽然身上已有数处刀伤,但是气力不减,在蛮越人眼中,此人就是从天而降的战神,可是这里却是将军的修罗战场。
当冉赟杀尽蛮越人后,赶到屠涯时,看见父亲冉振天肩膀嵌着一柄弯刀,但依旧与敌人厮杀着。冉赟飞快来到父亲身边,杀死面前敌人后,打算搀扶父亲,将军摆了摆手,正了正身子后将肩膀弯刀拔出,将破烂的斗篷系在肩膀上,一个人一步一步的走下屠山。
上千无路可走的蛮越士兵无望便纷纷跳下百丈深渊,狠狠的摔在冰面上,在冰上绽放出朵朵血肉之花。
冉振天下山后,将士们看见这万人敌的将军安然无恙,于是数万将士振臂高呼大黎万岁。
可当晚,万人难敌的冉振天在行军大营中一口鲜血喷在屠山沙盘上,鲜血顺着屠山留进了邹江,随即意识模糊,冉赟和军士们闻声赶来,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千里之外的太宗听闻冉振天的死讯,怒目圆睁,将讣告紧紧的握在手中。高呼三声“吾弟休已。”随后昏死过去。几个时辰后,太宗在床上上醒来,虚弱起身,几位大臣欲前去搀扶,太宗大袖一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来到堂前,拿起横立与堂中的大戟。
“的雄贤弟,三十年前,你我虞乡结拜,刀光剑影数十载,为我大黎打下万里疆土,长枪大戟拼下这万世根基,而如今,贤弟无言离去,兄长我痛心不已,痛煞我也!”
太宗身后的大臣们纷纷落下眼泪,冉氏一族原本中原大族,为大黎南征北战百年有余,可氏族血脉在战火中分崩离析所剩无几,在黎太宗年轻时被大梁十万甲士围困天砀山,那时还是族中大公子冉振天率三千冉姓子弟上山救援,厮杀一天一夜,活活将大梁十万大军冲散,撕开包围,掩护年轻的太宗下山逃脱,可三千冉氏幸存下来仅有十来人,从此二人便在虞乡结为异性兄弟。
愤怒的太宗亲率三军,欲趁邹江冰封,踏入蛮越,报仇雪恨。可当百万雄师到达屠涯时,之前还冰封万里的邹江上却冰雪消融,又恢复怒浪滔天的原貌,对岸蛮越也集结数十万人枕戈待命,双方虽一触即发,但上苍不允,或许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只有上苍悲悯世间万物。
无奈太宗班师回朝,但内心愧对冉家,便追封冉振天为屠涯公,冉赟为镇边将军,镇守南疆四郡。冉赟即为冉宁之父,冉氏三代忠良,镇守南疆数十载,无论大雪封江还是天塌地陷,只要冉字大旗在屠涯上随风烈烈作响,蛮越人不敢逾越一步。
如今在位的大黎顺天皇帝是太宗的长孙,顺天帝对这冉家也甚是关照,这回觐见冉宁并无所谓重事相议,而是问候问候身体,嘱托嘱托边疆事情罢了,顺天帝握着冉宁的手嘘寒问暖,说知道这屠山脚下气候莫测,来往之人鱼龙混杂,让冉宁切记注意身子,江山社稷还需他来巩固,冉宁听后老泪纵横。顺天帝让他在帝阳城多住些时日,开了春在离去也不迟,可冉宁说道这南疆屠山守军中还有种种要事积着没有处理,所以过了十五就要返程,顺天帝也没阻拦,只是又嘱托无论如何,身体最为要紧。
几日后,冉宁一家便要离开帝阳,离开前晚,大公子子颜来到父亲下榻的邸中,与数年未见的父亲交心告别,说着说着就谈到两个弟弟身上。
“父亲,子雄子平年纪虽小,但聪敏过人,儿子觉得这两个弟弟以后定有作为。”子颜说道。
“子雄虽武艺不凡,可若成大将依旧欠火候,多加磨练,以后方可成大器,可子平从小身体柔弱,但这孩子颇有儒雅不俗之气。”冉宁说道。
“所以说,父亲,我与子平这几年来常常有书信来往,我从这字里行间看得出这孩子颇有些想法,心向这大江大河之中,于是我想将子平安于身边,一来帝阳都城为天下学术百家聚集之地,子平天资聪慧,必会有不凡之表现,二来此处水土肥美,正是养人的好地方”子颜小心翼翼的说道。
“子颜这几年受苦了,你年幼离家,独自一人便打下如此产业,为父甚是欣慰,但此处为天子脚下,凡是必将小心谨慎,对于这子平平时我也看出有些自己的想法,这孩子经常将自己关在你祖父的书房里,一呆就是几天,废寝忘食的读着那些古籍,但是对于此种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定夺吧。”冉宁握着子颜的手说道。
子颜眼眶微微湿润,他敬重父亲,所以他自小就不想在父亲的羽翼下成长,他觉得尊敬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竭力超过他,可如今,父亲两鬓花白,面容慈爱,这让离家许久的游子内心动容。
冉宁遣仆人将子雄子平二人叫来。两位公子随即而来,冉宁坐在大堂中央,子颜端坐在次座。
“明日,我们将离开帝阳城,我和你们兄长商议,你们二人欲想留下,便可留下与兄长学习两三年,若不留,明日就与我返回屠山。”冉宁说道。
子雄说道:“父亲,我与你回去,咱们离开屠山之前,子安大哥说回去与我切磋武艺,再者说儿子在这里的这些时日觉得这帝阳都城不如咱们屠山快活。“
这子雄嘴中的子安大哥,其实是冉宁的侄子冉义雄。冉义雄(字子安)是冉宁兄弟冉安的儿子,冉安十年前因病离世,只留下幼子子安,于是冉宁将子安接到家中与子平,子雄二兄弟一起照料,这子安生的人高马大颇有些力气,虽这人生的强于常人但是对身边人都谦虚有礼,遇事冷静心思缜密,冉宁对这个侄儿甚是欣赏,子平,子雄两兄弟对着堂哥也是尊敬有加。
子平听见二哥这么一说,低头默不作声。
冉宁看了看子颜,又看了看子平,说道“子平,你年纪尚小,但为父早就看你身负不俗之气,这样,好好在帝阳城学习几年,见见大世面,我冉家虽然世代尚武,但我也期望我冉家能出风雅大士。”
子平抬起头,愣愣的看了看面前的父兄二人,点了点头。
完罢,冉宁遣人摆上酒席,房中父子四人不时欢声四起。
第二日一早,冉宁和子雄二人便离开帝阳城,子颜和子平在城门外送别。
“子平,都城虽广集天下贤才,但仍鱼龙混杂,所以说在这是非之地,子平必要洁身自好,有什么困扰,一定要与大哥商议。”子雄对弟弟说道。
“子平必牢记心中,请二哥放心,今后家中事务就有劳哥哥费心了。”子平低身作揖说道。
冉宁与两个儿子也一一道别,并且叮嘱兄弟二人往后在帝阳城中凡事小心谨慎。
说罢,冉宁和二公子拍马离去。
几日后,子颜便请了帝阳城中著名的儒家大士李平的大公子李森(字幼常)来与子平讨论学问,虽说李森年纪与子颜相仿,但是在都城儒家学派却独领风骚。可当二人在探讨孔夫子的天下大同时,便产生争执。
“何为孔子眼中之大同,如今我大黎即为大同,百姓夜不闭户,人人操劳为国而不为私欲,但人民富庶无忧,当朝天子正大道之行,以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此乃国之幸甚,百姓幸甚。”李森说道。
子平笑着摆摆手说道:“先生所言之大同,只是先生眼中大同,孔夫子所言大同,却是梦想中的大同,二者并不为一物,孔子所说大同的根基全都基于人性本善的基础上,先生贯彻古今,可见古今史书上写着一个善字?”
李森问道:“子平意思是人性本恶喽?”
子平说道:“孔子有云,性相近,但人性善恶之分,并未细说,时间万物的脾气秉性都是由环境所影响,但是善恶并无分别,例如百年之前太宗统一中原,创建大黎,在今日看来,你我皆知此为大善之事,可百年前身处战争的百姓来看,是如何,你我不敢断言。”
李森有些慌乱,说道:“子平,太宗所大举,岂是我等可以指指点点的?”
子平笑着说道:“先生莫慌,刚刚先生所说今即为大同,那有为何恐慌,我所讲的意思是,凡事皆有两面,但是一个事物既有两面,天下大同就不会发生,儒家喜好研究人性深处,但是研究彻底后,会发现人性核心并不只有人性,其中掺杂世间万物苍生,可能今日你我之对话,可能会影响一名呱呱坠地的孩童的一生,甚至百年后为此衍生出一场战争,但就是人性深处的复杂多面,才让历史洪流滚滚而来,大同只是贯彻古今的梦想而已,但并不会成为一个朝代的现象。”
李森接着说道:“但是你不能否认如今风气上下修睦和谐。”
子平说道:“和谐之气必将使百姓富庶,国祚绵长。但作为国之栋梁,万万不可高枕无忧,和谐之下必有暗流涌动。孔子孟子等大士为何能名留千古,就是因为他们看见凡人所看不到的,考虑并不只是十年百年,而是千年以后对于后人的影响,所以先生即认为如今即是天下大同,但最好不要为此大肆宣扬,应居安思危,必将屹立于世间不倒。而在岁月面前,我们可能并不能阻止百年后,千年后大黎社稷分崩离析,但是我们如今所讲所做却能警示后人,只有这样,我等才不能愧对太宗,愧对祖先。”
李森站起身来捋了捋胡须,走到子平面前说道:“公子真是少年英才,李森佩服,李森欲与公子彻夜长谈,但天色不早,家中老母盼儿回家,恕李森先行告退。”
子平低身作揖,将先生请出书房。
两人的谈话被房外的子颜一字不落的记在脑中,他为弟弟的远见和理论所震撼,子平年纪虽小,但见识过人,便知道三弟今后定不是凡夫俗子。这时正当李森告辞离去,子颜装作路过,偶然碰见李森,便说道。
“幼常,今日与愚弟所讨论如何,子平刚从边疆回都,所言不当之处,请幼常海涵。”
“子颜兄,你我兄弟二人交好多年,今日方知兄长之才并不是冉家独一无二。”李森说道。
“这话怎么讲。”子颜问道。
“子颜兄,你家小公子虽刚刚年纪二八,但胸中含有雄才,若公子早生五十年,恐怕如今帝阳儒家大士即为子平。”李森说道。
“幼常,说笑了,子平才疏学浅,还有望贤弟多多指教。”子颜说道。
李森摆了摆手,说道:“子颜,你我所见之事只是眼前之事,而子平所见却是百年千年以后,说实话,今日前来我只打算收子平为学生,可是如今,若我为子平老师,我将会毁了小公子異稟天赋,这是我万万不敢所为的,若子颜兄成全,我愿时常来与子平探讨学问,以长修为。”
子颜笑了笑,预留李森一起吃晚饭,李森婉拒随即回到府中,与父亲李平说得此事。
几日后,李平身穿一身素袍亲自来到子颜府,虽然李平已经是帝阳城中大儒,但老人一直认为在学问面前,自己都是需要一生谦虚的初学者。李平与子平在书房畅谈一夜,得知子平韶年之时身体羸弱,不能拾起巨斧长枪,但痴迷于读书,常常在祖上的书房中连夜秉读古文,再加上聪明伶俐,便是一点便通。父亲冉宁得知幼子痴迷于此,便常常请来当地出名的先生上门指点,但每个先生不出半月就感觉自愧不如,纷纷告辞。于是子平就开始自己顿悟理解祖上书屋中的上千册古籍。其中上解天文,下通地理,几百年间文人雅士,鸿儒大士都包含于此。年幼的子平在书海中无忧无虑的吸允畅游。
第二日清晨,彻夜未眠的老少二人走出书房,二人满脸红光毫无倦色,子平在书房门前下跪认为李平老师,李平迅速将子平搀起,说道:“孩子,你此生不需要任何先生来点拨你,正如你所说,世间万物最终皆为尘埃,所以人生短暂,何不乐哉?但记住老朽一句话,只要行走在自己内心的大道上,对你来说,即为正道。”说罢李平哈哈大笑,拂袖离开。
子平的眼界和年少青春之气,让这个老人想到年轻时为功名四处奔波的自己,虽如今有如此大的成就,但早已将年少时追求学问的那份初心在半路遗忘,可这个少年就像一块绝世宝玉,唯有上苍才有资格雕琢。所以让他随心所欲,就是他最好的未来。
子颜当晚在骅骝堂向李平李森父子摆宴以表达谢意,但是子平并没有前来,因为在这日中午时分,子平要找子颜商量些事情,于是赶到想容楼中,可得知哥哥刚刚离去,要会见从西域来的客人,下午才能回来。于是子平打算在想容楼中等哥哥回来,可由于昨夜一夜未眠,于是子平在内堂的藤椅上打算打个瞌睡,可就在半睡半醒的迷离之际,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呆呆的看着他,他晃了晃头,定睛一看,忽然心中一颤,那女子正是元宵佳节那晚的白衣佳人,让子平无法忘怀的是那少女左眼下的那颗泪痣,这颗泪痣就像一根钎子一样,深深的锥进少年悸动的内心。于是此刻的子平,脑子里一片灿烂,什么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