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骅骝初遇

  雄踞中原大地的大黎建立虽不及百年,但坐拥广袤中原,其幅员辽阔,政通人和,百姓富庶可谓亘古少有。可百年前,这片土地却是民不聊生,战乱四起,各路豪强逐鹿中原,在经过数十年的刀光剑影后,都城位于虞乡的大黎在群雄争霸中脱颖而出,在黎太祖戚烨即位黎王之后大黎军民上下精诚团结,大军四处征战迅速扩张国土。只用十几年便完成了中原的大一统,建立了大黎王朝。
  这大黎国土北起寒山,南至屠山,西面则是茫茫大漠,东方接海。国土之广包含天下六府二十郡。这所谓六府即为国都帝阳城府,旧都虞乡城府,北边的寒山城府,南边则为虎城府以及西边的西疆都府和东边的望江城府;除国都帝阳外,其余五府皆监察周边四郡的官商民风,而五府各项事宜皆有帝阳城直接监督管辖。
  而不得不提的就是南疆屠山这个地方,屠山是黎太宗完成一统的最后一块拼图,这屠山连绵千里横亘于中原以南,山的南面即为闻名天下的屠涯,屠涯如同屠山巨龙的利齿尖爪一般,在中原大黎王朝和南方蛮越之间咬扯开一条怒浪滔天的沆沆大江;窝聚在南方的蛮越已经觊觎不足千里的大黎已有近百年之久,但每当他们蠢蠢欲动时,屠涯这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就是束缚他们欲望的枷锁。古人有云:
  虎欲越堑踏中原,可怜屠公剑指南。
  只需盼等神仙在,填海移山可入关。
  传说蛮越人原是上古蚩尤九黎氏族的后裔,当蚩尤战败后,数万九黎逃离涿鹿。当他们离开中原后,忽然一晚地动山摇,漆黑的天空霎时间亮如白昼,狼狈不堪的九黎人惊愕的看见一只巨鸟从北方滑落至南方,后又挣扎飞起,然后发出人声,数百里皆可听见。
  “吾乃邹屠之神,今九黎已绝,吾命必将休已。”
  说罢,就轰然倒地,黑夜又恢复平静,次日清晨,人们发现昨夜巨鸟坠落的地方起了座横亘千里的大山,又多了条巨浪滚滚的大江。后人就将此山此江命名为屠山和邹江,而屠山国的子民世世代代守护着屠山上的一草一木,而屠山也让他的子民免受蛮越的侵略。
  那时的屠山由邹氏一族立国掌控,而当时的屠山国君正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他的面前正是气势汹汹,厉兵秣马颇有朝阳之气的大黎铁骑,而身后却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南方蛮越;屠山国虽是弹丸之地,但是依靠屠涯险峻,却以抵挡蛮越百年之久,但是面对数十万的大黎铁骑便是丝毫无还手之力。
  在外界压力和思想斗争下,为了让屠山国的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于是国君邹氏决定向黎太宗献国停战,就这样戚烨用了十五年便完成了祖先百年的夙愿。然而为了避免生灵涂炭而投降的屠山国君也得到了大黎的尊重,屠山国变成了屠山郡,并承诺邹氏一族世世代代在此可享受荣华富贵。
  世间万事如同白云苍狗一般变幻无常,经过几代君王的更迭,邹氏一族渐渐衰败,除了史书,没人再去刻意留意百年前投降君王的后代们过的怎么样。
  大黎国都也从偏南的虞乡迁至百里之外的帝阳城,传说帝阳城是上古神龙的脉门所在,只要立都于此,必将国祚绵长,帝阳为都后果真使得大黎国运刚正,佑四方平安。太宗皇帝殡天之后,明宗即位,此后将帝阳扩建万亩有余,使其成为天下第一雄都。
  所说这近百年间天佑大黎,但是其外患始终未能彻底解决,除南疆蛮越被天堑所隔望江兴叹外,其北塞也是有北边胡人常常骚扰,故在顺天帝即位后在寒山脚下与之一战,虽说损伤惨重,但将胡人逼退回境不敢来犯。顺天帝在位期间虽说未像太,明二位先宗那样开疆扩土,震慑四方。但作为守成之君的他依旧深得大黎百万人心。
  而故事的起点也就是从这看似平静的平安年间说起。
  元宵佳节,帝阳城上下一片热闹,每逢此日,花灯,舞龙,烟花,花车装扮着夜晚的帝都,虽然今年的帝阳下起鹅毛大雪,但是城中游玩的男男女女依旧热情不减,纷纷穿梭于纷繁灿烂之中,熙熙攘攘好不快活。然而今晚都城最为热闹的就要数冉家骅骝堂了,天下皆知,骅骝堂堂主正是当朝抚远大将军冉宁(字柏夫)家的大公子冉义聃(字子颜);虽然说子颜富甲一方,但是这却与父亲冉宁并无多少关系。虽说子颜是冉家长子,但他幼时性格顽劣不安分,十三岁时就打算一人离家闯荡,其伯父冉安见其也算聪慧便在他的介绍下拜得当时的天下巨贾范琰为师,这一学就是十年,在此期间范琰见得此少年智慧非凡,是块做大商的好料子,故在子颜离开的时候,给他百金作为初入江湖的本钱。果不其然,子颜只用了五年,就成为都城出名的大商。年轻时他常常行走于异域他乡,将异域风采带入中原,再将中原的瓷器珠宝带进他国,一路上他览尽天下美景,也习得风流性情。都城的富商名门们都知道,这个年纪未过而立的年轻人在这世间有两种东西是他的挚爱,一个是骏马,另一个就是女人,于是他花万金在都城西边开了骅骝堂,养着无数闻名天下的骏马,在都城东面起了一座想容楼,里面尽是各地美女艺伎。然而元宵月圆夜就是他在骅骝堂邀得都城中达官贵人来选得想容楼花魁的日子。
  此刻的骅骝堂内高朋满座,金碧辉煌,左右宾客推杯至盏,笑声迭起,中间有绝色美女翩翩起舞,身后笼中骏马斯斯长鸣。堂外人群接踵而至,都想一睹今年花魁芳容。
  冉义聃一身红袍坐在两个青涩少年间醉意微醺,他左手边是冉家二公子冉义隆(字子雄);右手边是三公子冉义衷(字子平)。这两位英俊少年虽年不及二十,但是在南疆屠山随父亲奔波已久。今年年迈的顺天皇帝想见一见已经为朝廷镇守边关三十载的冉宁,就特地派人将其从千里外接到京城过年,过了正月再派人将其送回。
  虽然冉家大公子坐拥千万,见识过世间各种繁华,但是两个弟弟却从没有见过如此世面,尽然父亲身居抚远大将军,但家风俭朴,子雄子平从小便养成吃苦耐劳的品质,子颜曾很多次向家中寄去黄金珠宝补贴家用,但都被父亲一一婉拒,子颜知道父亲用心,最后也就每逢佳节向家中寄去些在边疆不常见的补品以表心意。
  “子雄,子平,在哥哥这里不必拘束,来,我们跳舞。”子颜拉着两个弟弟的手走向大堂中央,走到舞女中间。闭着眼睛跟着跳了起来;子雄子平二人有些不知所措。
  “子颜,子颜,我有个疑问。”众多宾客中一个白衣白帽的青年喊道。
  子颜随身坐在大堂中央,揉了揉惺忪醉眼。
  “哦,原来是白家公子,来,有何问题,放马过来。”子颜回应道。
  “子颜兄,今日是想容楼的花魁竞选,那为何非要来十几里之外的骅骝堂呢?”白衣青年问道。
  “公子这就不知,谅我卖这个关子,过了一会儿公子便会恍然大悟。”子颜回答道。
  子颜转身拍了拍手,舞女纷纷退去,随即上来的是四位面浮轻纱,身材婀娜的女子,瞬时间大堂中宾客拍手沸腾,堂外的平民百姓也都探着头向堂内张望。
  “今年的花魁就在其中,天下皆知,我想容楼楼中女子皆为良人,而我的花魁,面容如何只是所求之一,而我所求的是让全天下为之动容的佳人。”子颜说道。
  说罢,四位少女随着鼓瑟琴弦的演奏跳起轻盈绿腰舞,顿时堂内安静下来,宾客们手中酒杯端着不动,痴痴的望着中央翩翩少女们,身后笼中骏马也呆呆站立,不在嘶鸣。
  刚刚在舞池边不知所措的冉家两位小兄弟刚要打算离开,便让这突入袭来的美艳又拉了回去,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尤物,他们感到这胸中好似揣着团热火,但是这团热火并不是男人原始的冲动,而是一种触不可及的焦虑之情。
  子雄这时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刚刚失态,打算拉着弟弟离开舞池回到座位。
  “三弟,三弟,子平醒一醒。”子雄扯着子平的袖角低声说道,子平没有回应。
  子雄又看了看大哥,大哥冲着二人笑了笑,无奈子雄只能陪着弟弟在舞池边上继续观赏。
  子颜看着满场宾客如痴如醉的神情,又看了看即使堂外漫天大雪也不愿离去的人们,心中满是骄傲,这些绝色女子都是他周游天下时用重金请进想容楼的,他并不贪恋她们的美色,而是痴迷于欣赏,他十分尊敬她们。想容楼并不是寻常风月场,这里的女子一律不做皮肉生意,但都城中的名门公子都愿意纷纷至来,他们愿意在这平凡无奇,毫无涟漪的生活中找到一个寄托,而这里的女子不仅绝美,并且一言一行都勾人心思。如果哪日哪位公子决意要带哪位女子厮守一生,作为主人的子颜绝不阻挠,而是作为姑娘的娘家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姑娘风风光光的离开想容楼。
  这也是他可以在帝阳城中生意如日中天的秘诀所在,无论生意场上有何变故,他所成全过的名门子弟都会给予最大的帮助。
  然而今日场上的女子们却从未与外人相见过。
  随着舞蹈的停止,入迷的观众们缓过神来,霎时间堂内堂外的人们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随后几位佳人各自独自起舞,首位上来的是位白衣女子,一袭白装玲珑剔透,乌黑长发盘起,随着音乐舞步起始;云袖轻甩,仿佛撩动万紫千红;柔腰扭动,却好似细雪中青柳随风;玉足微翘,一股青春俏皮泼洒舞池。白衣如同堂外洋洋洒洒的玉屑一般,凡人皆不可触及,堂内四角火炉似乎被这雪中妖姬所干扰,光影绰绰。正当女子舞罢转身时,可能用力有些过猛,面纱便飘落下来;这时正值一丝凉风袭过,不偏不倚白纱落在舞池边端坐的子平手上,少年突然手足无措,英俊的脸庞突然红了起来。
  “二哥,二哥,怎么办。”子平喘息到。
  “快,给人姑娘送去。”子雄说道。
  子平站起身来,一个踉跄,但马上站稳飞快的跑到姑娘面前,双手将面纱奉上。少年把头埋得低低的。姑娘楞了一下,也双手将面纱接过。
  “谢谢公子。”一声柔声袭过。
  子平怯怯的抬头,便看见一副倾城娇容,但让他难忘的是,姑娘左眼角下有一颗淡淡的泪痣。
  “子平,子平快下来。”二哥在台下轻轻唤着。
  于是子平又转身快步离开舞台。呆呆的坐在那里,无心观赏剩下的舞蹈,即使一位身袭一抹火红烈焰的异域女子引得满堂喝彩,但是少年依旧念念不忘刚刚的一面之交,生来十余载,从未有如此感觉。而他不知的是,返回内堂的白衣少女此刻也正捂着胸口,并不是因为刚刚上台而紧张,而是为了那个刚刚羞涩少年,少女低下头,脸颊微红。
  四位佳人舞罢,刚刚那位热情似火的异域女子得到更多宾客的青睐,在座的这群中原人们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最原始的冲动,这种冲动能让人长出獠牙,长出利爪,像野兽一样不能控制;而这个女人深邃的眼眸里具有这种魔力,这个女人就是火焰。
  花魁就是这个来自西域和阗的异域美人,再依娜甫。她的名字在家乡语中的含义是相思鸟。
  再依娜甫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骅骝堂门前,堂前阶梯下停着一辆火红的花车,上面满是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这些花是子颜半月前遣百人在千里之外快马运来的。子颜站在花车前,满车的牡丹映着他身上的红装更加红艳,他轻轻扶着这绝世花魁,将她搀上花车,花车前六匹通身殷红的骏马一阵长嘶,便向着想容楼缓缓驶去。
  此时亥时已过,鹅毛大雪依旧簌簌下落,但是在骅骝堂和想容楼之间十几里的路途之中,依旧热闹,帝阳城中无论男女老少,百姓豪门都想欣赏这万花之王的芳容。众人终于知道,子颜如此作为,不出几个时辰帝阳城上上下下都会知道帝都花魁是何等绝世;或许不足十日,消息在也将在全国流传,那时,来自四方的富商望族都会怀揣好奇走进想容楼。
  花车在白雪皑皑的帝阳城中前行,车上的再依娜甫露出浅浅微笑,这里离她的家乡上万里,但每年此季也会飘起鹅毛大雪,她十三岁时随着父亲的驼队穿行于大漠之间,凛冽的戈壁寒风磨砺这个少女的内心。但是事事难料,一场沙暴让她和驼队走散,她一个人迷失了两天两夜,在最绝望的时候,恰巧遇到要到西域走货的子颜,那时子颜初入江湖,怜悯之心促使他将少女搭救,于是如今的绝世佳人傲立于此。
  她就像雪中盛开的牡丹花一样,脱离了世俗。身后只留下滚滚红尘。
  骅骝堂内已不再是之前的热闹,众宾客已随花车离去,子雄子平也已告辞回到下榻客栈,堂中只留下寥寥几位打扫残局的仆人,子颜站在堂前,几朵雪花落在眉梢,望着花车远去,紧紧衣领,身后骏马声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