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买新屋是喜事啊，恭喜你了，借你的钱，我记着呢。”
“同学，不好意思哈。”
“欠债还钱应该的，我这边情况你也知道，手头有点紧，给点时间，我去凑。”
“知道你也紧张，确实最近钱紧，不好意思了，自己兄弟有做的不好之处，别见怪哈。”
“给我点时间。”
“不急这两天，月底前就好。”
“嗯。”
挂完电话，杨帆往后一仰，深深地埋进沙发里，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窗外斑驳陆离、五光十色的晚霞，把半个天空都织成了发光的锦缎。血红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朵霞片中徐徐下沉，它把蔷薇色的斜晖，闪烁不定地蒙在对面楼宇的玻璃墙上，如同被大火烧着了一般，变得一片金红，美的让人窒息，而屋里人却活在黑暗孤独的深渊底部，无力攀爬。
那是一个寻常周末的早上，杨帆夫妻俩为孩子穿衣喂早饭的问题，拌了个嘴，妻子一时气愤，领着孩子开车出去玩。妻子本就因为吵架而烦躁，孩子又在车上吵闹，就低头翻包找手机给儿子看动画片，一时失了神就闯了红灯。等视线回到路上时，手忙脚乱打方向已然是来不及。轰的一声，怼在一辆SUV上。
杨帆接到警察通知急忙赶到医院就被告知，妻子正在手术生死未卜，儿子被送进了太平间。刹那间头昏目眩，气血翻涌再也站不稳，跌倒在地。
一场重大交通事故，1死4重伤，四岁的宝贝儿子当场死亡，妻子是肇事司机负有全责，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六个小时，出来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尚处于危险期，医生说能不能挺过来得看她的意志力了。撞上的那辆SVU上的3名受害者被鉴定为一级重伤，毁容和肢体残废。
当保险公司负责事故处理的业务人员在医院找到杨帆的时候，他已被怒火中烧的伤者家属打的鼻青脸肿，躲缩在卫生间里泪流满面，任外面人怎么喊都不敢出来。
浑浑噩噩的杨帆在警察和保险业务员的陪同指引下，办理了相关手续以便结案。
再电话一一通知了家里亲戚过来帮忙。在家里亲戚的安排下，匆匆忙忙、简简单单地办完了儿子的丧事，还来不及擦干眼泪忍住哀伤，受害者家属找上门来，先是堵门索赔，掏光杨帆身上最后一张钞票后，干脆就住进了杨帆家，每天就是索取医药费、营养费、食宿费、误工费、赔偿金等等。
杨帆无奈只好委托房产中介急售了房子，卖了一百四十万，亲朋好友那能借的又都借了个遍，加上强险理赔那些钱，就这样东挪西借凑了两百多万，然而在巨额的医药费和赔偿金面前依旧显得微不足道。人在医院，钱就不是钱，窟窿也越陷越深。
在ICU窗外的杨帆望着病榻上的妻子说：“娟啊，儿子没了，你要赶快好起来，以后咱们再也不吵架了，我就剩下你了，你要知道，我在守着你，不要放弃。你也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是你最强的后援。老婆，你听到了吗？”此时，几滴泪痕顺着窗户慢慢地滑落下来。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杨帆两鬓的头发就白了一片，特别是前额上那几根，被风一吹便微微的颤动，颤动得很凄凉。眼角的皱纹也挤了出来，显得特别黑暗，身上穿的灰衬衫的扣子系歪了一颗，露着一部分胸口，那里的肉皮象是皱起的，整个人消瘦的变了形，身心交瘁不忍言语。
借来的终究是要还的，这通跟同学借2万块钱的催债电话直压得杨帆透不过来气。到了凌晨时分，刚睡下的杨帆接到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说妻子情况不太好，已经送进了手术室，让杨帆现在就赶过去。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杨帆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间来不及穿袜子，便赤脚穿鞋从小旅馆奔跑到马路对面的医院。等不及电梯，从一楼连跑带爬的到了五楼手术室门口。值班护士告知杨帆，妻子还在手术中。
“手术室”三个大红字漆在乳白色的玻璃门上。杨帆徘徊于这森严的大门之外，提心吊胆地望着那神秘的，似乎是很可怕的地方。对于杨帆来说这是最煎熬的时刻，紧张与不安，担心与害怕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扩大。
这种煎熬一秒更甚一秒，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只见他低头重重的磕在地板砖上，一个，两个，连续磕了八九个，额头红肿了一大片，眼泪挂在脸颊上，嗓子呜咽着，哭了几分钟，最后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来了。巡回护士见状过来拉他起来，却是太沉，怎么也拉不动。只好扶他靠墙坐好，小声安慰着。
这时手术室旁的侧门打开了，几个医师走了出来，杨帆见是妻子的主治医生，踉跄的爬了起来，疾步走上前。主治医生一脸惋惜地对杨帆说了句“请节哀”就匆匆离开了。
杨帆听罢，犹如五雷轰顶，怔怔的吓呆了，一时间胸口发闷，眼前一黑，人就直挺挺栽倒下去。等他醒来，正躺在过道病床上，胳膊上挂着吊针，脑子还嗡嗡作痛。推谢了护士搀扶，他要去见妻子最后一面。
妻子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被白布遮盖着。杨帆几次颤抖着伸手想去掀开，却被泪水模糊了眼。儿子才走，妻子又离他而去了。爬在妻子的床前，看着她熟悉的脸庞，悲痛冲刷内心最深处，那种钝刀割肉的感觉让人不能忍。生命对人的意义总是非同寻常，死亡就成为一把尖刀，除却带走死去的人，同时也将活着的人割伤。
办完死亡证明，人没了，家没了，杨帆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孤家寡人。
再一次通知亲友，杨帆一滴眼泪也没流，像个木头人一样，别人推一步走一步的把妻子的丧事给办了。亲友不放心杨帆，整日身边都不离人的看着他，生怕他做傻事。
然而一个人不想活了，那是很难拉的住的，杨帆从住宅楼22层过道的窗户飞翔而出。结婚时穿的黑色礼服在空中鼓胀打开，像一对翅膀。然后迅速而利落的砸到地面上，他的眼睛突然一片血红。紧握的全家福照片自手中掉落。#####有道是可怜命短无长技，家破人亡泪满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