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遥隔天际的电子海渡口 下

  >>>>一叶孤舟停泊在无人的渡口
  天很高,白云三五成群地聚散,留出凭空之青渲染的微小缝隙,偶尔被浮沉的云块遮蔽。
  风穿过窗扉,毫无阻遏地到达我所坐之处,撩起半掩视线的刘海。
  教室里人影稀疏。
  该剪头发了吗?思考只象征性地停留片刻,我追逐着文字翻过一页,信手挑开碍事的黑发。
  终于,一丝茜色染上了傍晚的天际。生物钟的催促让我合上了手中的文本,遵循归家信号的催促自然地站起身来。
  像受到类似蝴蝶效应的影响,一直无所事事地闲坐的同桌也锁上了手机屏幕。
  “要回去了吗?”
  我被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到,一时间愣住无法回应。
  收回差点漏出的咋舌,在回应之前我优先选择了提起满载轻的沉重书包,预先准备好的冷淡目光却不自觉地掉包成了表面的微笑,轻轻摇头拒绝了。
  怎么回事?如同强行挤入隆冬冷空的阳光,那个毫无破绽的微笑让我打了个冷颤,违和感在心底扩散。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却在不经意间执行的,这种行为……
  糅杂着自我厌恶和烦躁的心情流向指尖,转出教室的我疾步走在夕阳染红的校道,一边用手指绞着刘海。
  这头发该剪了啊。
  不断与行道树的斜影擦肩而过,蹿入心中的思绪屏蔽了四周的汽车鸣笛。
  “明天,还能一起说话吗?”
  最后,是这么约定的呢。
  我抬手掩在嘴边,拭去莫名的笑意。
  不知何时,我重复的时光里竟然混入了期待。
  昨天,一如既往地向聊得好的网友发出聊天申请,居然意外地发现那头是陌生的答话者。
  怯生生的晦涩话语,仿若时间停滞的缓慢回复,明明都是自己的耐性所无法容忍的。但也许是因为那是熟悉到值得宽容的账号,也或许是因为莫名其妙觉醒的“慈父”心肠,我默认了那份等待。
  在昨天,也在今天。等待着允诺了回应的期待。
  回家的脚步渐趋轻快,哒哒地踏着愈浓的暮色,往家的路程在拉长的影子中仿若一下子通达。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连接着心灵的通道,眯起的眼睑追逐着屏幕的光,嘴里下意识地哼起了小调。
  >>>>命中注定,她无法到达那渡口
  又搞砸了!
  我抱着头蹲在闪烁着我所无法认知的光芒的电脑前,头顶是寒意森森的如同凝冰般垂下的黑发。
  我不敢吭声。只能用颤抖的发钻对姐姐不断“我错了”“我错了”地表达着抱歉的诚意。
  她什么也没说。凌厉的目光也依旧盘旋在头顶没有散去。
  让那个紫金色方框出现的罪魁祸首——家里的女仆小姐,正被关在隔壁的黑屋。
  但我对她无比地羡慕。
  不只羡慕她能操纵那台无常的电子猛兽,更羡慕她不需要忍受这比黑屋还要黑暗一百倍的恐怖。
  我从来没有违逆过姐姐说的话。因为恐惧。
  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迈出家门的念头。因为恐惧。
  我从来没有接触外面世界的欲望。因为恐惧。
  出于对姐姐的恐惧。
  我甚至会忍不住像被虐爱好者一样喊出“姐姐大人”这样羞耻的称呼。在她生气的时候,我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不敢漏出。
  也曾期盼过,作为一个青春的少女的我也曾期盼过,接触外界来寻找自己的青春。从电视里描绘着小小的心脏的跳动。
  但没有必要。连对比的必要也没有,在姐姐面前,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顺从。拒绝了好奇,拒绝了从电视机屏幕中透出的多彩生活。
  也没什么不好的。姐姐一直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原本很开心……
  但现在不行。我的双手像滑落一样离开了脑袋,脑袋脱离了低垂的状态。
  触碰到了的东西,还真是有无法抗拒的魅力呢。
  甚于恐惧。
  有期待,也有对承诺的执着,我抬起了依旧颤抖的目光,第一次正视着姐姐虚无的瞳孔。
  那种眼神,真的,好恐怖……
  但是——
  我直起膝盖,向前迈出了一步。
  那一晚,我第一次和姐姐吵了架。
  那一晚,被击溃的我在被窝里断断续续地啜泣着,为自己轻易许下的承诺、递出的无知的期待感到懊悔。
  >>>>最后,在暮色沉入电子海之后
  树叶失去了活力,绿意漆染的色彩如画般充满了虚假的气息,正迎合了青春虚伪的本质。夜空里的圆月白得像鉴别灯下的玉石,細小的黑色瑕疵显得很是虚幻,如同從寂寞耸立的高楼背后探出的巨大独目,诡异味道十足的竖瞳中露出清高皎洁的讽刺,俯视着被霓虹占领侵蚀的都市,与边缘的阑珊乃至角落处的阴暗。
  不管等待多久,她都没有如约到来。
  今天,直到与明天的交界。
  明明已经做下“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恒”的定论,却一次又一次因宛如浮华的快乐而得意忘形。自顾自地享受,自顾自地相信,然后又自顾自地沉进本来就不应降诞的失望之中。
  深吸一口气,把汇聚而来的情感连同不小心粘在唇边的发丝一起吐出,我双眼无神地仰望着天花板。
  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头发,该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