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遥隔天际的电子海渡口 上
薄如雾霭的云悠悠走远，翻腾着，在天际卷起淼淼的浪。
我仰着头，眯眼望向狭窄的窗口，在视线模糊中感受着冲刷在脸上的水珠的热量。
哗哗哗。
“呐，我说啊……”心血来潮般，我突然开口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哗哗哗。
“虽然你陪伴了我这么久，但毕竟用完也就没有用处了。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被我扔掉呢？”
哗哗哗。
我并不在意身旁的沉默，自顾自地随着思考发声。
“你的宿命之地就是浴室吧。但一直留在这里却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你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残忍呢？果然还是扔掉，让你能够回归自然循环的怀抱会好些吗？”
哗哗哗。
我稍微低下扬起的头，把偏长的刘海全部向后拨到头顶上，让温热的水流顺着前额淌下。
水流声变得安静。我也适时闭嘴，充分地享受着这份静谧。
不知道时间流淌了多久。
“果然，还是扔掉好了。”
我伸手关掉花洒头，扯过一旁的浴巾披在身上，顺手拿起刚才的对话对象——已经用完的沐浴液瓶子，开门走出了浴室。
世界归于蝉鸣。
我随意地擦拭完身子，就穿着素色的衬衫躺到了床上，拉过一旁的学生桌打开电脑的电源开关。
吵死了，夏天。
因为接连收到了好几条邀约出门的短信，而果然决然地关掉了手机的我，只能一边空虚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一点点变亮，一边发出漫无目的的抱怨。
暑假是为了躲避暑气，好好呆在家里而存在的。搞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家伙还是真是让人头疼。明明说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却仅仅是作为明目张胆的偷懒在进行，这种挖空心思为自身安逸寻找借口的行为还真是虚伪呢。
但我并不讨厌，倒不如说我也正在受这种虚伪的恩惠。
我所讨厌的是另一种虚伪——人际关系的虚伪。
人，总是只看自己想看的。尽管无数次在口头宣扬“不能以貌取人”，到头来看人的第一印象还是靠外貌来评分。
能判定为帅气的外貌与行为一下子就会吸引好感与关注，而长得抱歉的人就只能得到别人更加抱歉的目光。
热情，冷漠，两种态度的转换在一瞬间就能完成。
就像夜晚森林里的动物不自觉地就会向篝火靠近，像人类习惯在白天行动，人总是会被显而易见的事物吸引。
这种盲目而虚伪的表现，我十分讨厌。
与其应和那些人，还不如对着空掉的沐浴露瓶子说话来得更轻松些。
作如此思考，我在开机完毕的电脑页面上打开了聊天软件。
网络能大幅度摒除这些因素。
并非说网络就不具虚伪，相反，网络上的欺骗反而更甚之。
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其的喜爱。
既然彼此都是处于光幕不可见的黑色地带，那么无论是欺骗还是真诚都能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
就算不小心说了真心话，只好哈哈地说着是开玩笑的就可以轻轻带过；就算失言造成中伤，只要没有过于不良的社会影响也能把一切抛弃重新开始。
抛弃外貌评分，抛弃相识的成见，抛弃日常的行为习惯，仅仅以网友的方式谈天。
正因为彼此都不认识，才更能够以从容的姿态彼此交谈。我相当享受这一点。
于是，我也一如既往的，对平常聊得好的人发出了聊天邀请。
回应有些迟缓，在我催促了十多次后才姗姗来到。
我并不在意，平时开玩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并不讨厌我紧紧相逼的发言，甚至希望我更多地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重视。
我们虽然不是恋人，但却有着比那个更深厚的、名为“熟悉”的羁绊。不清楚有多么牢固，但至少不脆弱。
“我不在。”
看到这条回复，我不禁莞尔。没空就直说嘛。
虽然能够读出话语中并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但因为我很无聊，还是决定先逗逗她。
“噢，你终于出现了啊！”
刚发出这句话，我自己倒先笑了出来。想象着她因忍不住回复而懊悔的模样，我笑得更加开心了。
对话框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她推辞的理由。
>>>>限制出航的彼岸
我发誓没有对电脑做过奇怪的事。
现在电脑的异常状态和我绝对没有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嗯。
——呜呜，怎么办啦！要被姐姐骂了啦！
即使没有房间里镜子的提醒，我也能察觉到自己脸上布满了焦急。
毕竟根本没见过电脑像今天这么具攻击性啊！
滴滴滴滴地，从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发出这样的威吓，就像把双臂举到胸前振动着头上触角的螳螂。
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也没有用。自我安慰的重复只能徒增焦虑感，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我鼓起勇气稍微向电脑靠近一些，颤抖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它也消停了声响，静静地盯视着缓缓移动的我。
我下意识怯住了步伐。
固守“家”这个领地十六年，终于第一次让我遭遇上了命运般的敌人，未知而可怕。
姐姐不在家，这也许就是我此刻惊惶失措无法镇静的最大原因。即使是业已能够独自举起空的大矿泉水瓶摆到门口的现在，我也还没能摆脱对姐姐的依赖。
果然，我还是应该学会自己——
拨打电话。
呜呜呜，姐姐不允许我打电话真是天大的失误！等她回来我一定要抗议！
眼前如同蜘蛛纸牌一样的不确定事件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其他不擅长应付的还有体力活、和人交谈、搞家务、整理东西，再有就是绝对不能出门，剩下的事情我都能自己干。
电脑又“滴滴滴”地叫起来，像是在催促我前进。我屏住了呼吸，下定决心迈出了脚步。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五步远的距离被我分割成了五十多个片段，忐忑的小碎步有节制地落在每次预定的位置上，总会让我的心怦地一跳。
从未谋面的白色方框，虽然那个紫金边框看起来很漂亮，但方框中间位置的一张被丝袜包裹的脸看起来相当可疑。尤其是它的下方还有“你这不好啊无视咱这不好啊”这样莫名其妙的文字，看来是敌人无误。
我瞳孔微缩，反复活动出汗的手掌，确保自己不会出现失误。
目标，锁定。嘿——
我使劲全身力气迅速握住鼠标，对准方框右上角的红叉叉猛点左键。
嗒嗒嗒嗒！我的食指与恐惧竞速。
呼——消失了……
我把空出的左手放在胸前，抚平深深浅浅的呼吸。满意地望着恢复清朗的电脑屏幕，我小小地握紧拳头。
事件解决，撒花！
滴滴滴滴——
呜哇，又来了？！
伴随着一阵抖动，紫色方框再次跳了出来，对着我虎视眈眈。
“在吗？”“不在吗？”“无视我吗？”“心情不好吗？”
一连串排列整齐的文字不顾我的无措就相继映入眼帘。
想让我回答哪一个啊……
总之，回答了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不能确定，但我还是深吸了口气，把手放在了键盘上。
这个……嘿、嘿，那个……
真是寸字难行。果然打字是个难关，比扫雷的最高难度还要困难。
等到我把脑海中的文字成功输入到对话栏中，前面的文字早已被新的内容取代，消失在方框的顶端。
那个，发送——
我点下了按键。
“我不在。”
成功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
“噢，你终于出现了啊！”
电脑一瞬间又发出“滴滴滴滴”的尖叫。
呜，这完全不是没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