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园外的歌声&灾厄后的幸福
他不着急看，先对着自己写的谱子再弹奏了一遍，像是在享受自己的授勋仪式，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露出轻松的微笑。
太完美了。
这是自己即将参演的电视剧中需要的曲子。在导演征集田园风的曲子时主动请缨的偶像，参考完书房中几十本田园诗集以及一些抒情轻快的古典音乐后，终于将曲子完成上交了。
连自己这个作者听完后都陶醉其中，导演那边怎么可能不通过。
窗外传来轻轻哼唱的歌声。偶像下意识地皱眉，不满的目光向窗口望去。
在那外面的是最近来家里担任园艺工的农家女。偶像的房间外就有一个花圃。每次农家女来浇水时，都会轻轻地哼着歌，好像浇花的工作给予了她多大的快乐似的。
乡下人就是俗。虽然偶像的作品也是田园风的，但他打从心底瞧不起那些土里土气的山歌。音乐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田园音乐就是应该脱俗而存的。
厌烦地啧了下嘴，偶像拆开了钢琴上的信。
展开来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偶像脸色呆滞地扫视着其中的内容，什么“清新感不足”“不够贴近自然”的评语被略过后，“不采用”的结果仍旧没有改变。
有没有搞错？！这个导演到底懂不懂艺术！
偶像恼火地把信揉皱扔在地上，狠狠地揉着太阳穴。窗外农家女的歌声还在继续，偶像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向农家女吼叫让她闭嘴。农家女显得很吃惊，盯着偶像瞧了两眼，才悻悻地走开了。
我谱的曲子这么完美都不采用，难道要采用外面那个乡下妹的曲子吗！
农家女的身影已经从窗外的风景中消失，但偶像心中的烦躁不减反增，跺了跺脚，干脆推开门走出了房间，去家里的后花园散步去了。
春之女神降临的庭院中，处处花团锦簇，蝴蝶与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勾勒着优美的弧线。这些景色无不让偶像想起自己的曲子。是啊，自己的曲子描绘出来的就是这么美丽的风景，导演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偶像不忿地甩了甩头，迈步穿过花径，直到尽头才停下脚步。视线左侧，在后花园的围墙边上，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通向后花园外的小树林。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缺口啊。
偶像有些好奇，走上前查看，发现那应该是当初建筑时就故意留下的，经过风吹雨打后显得有些残破。
是父亲或母亲的主意吗？那这个围墙还有什么用啊……
好奇心终究是胜过就此走开的念头，偶像稍稍低头，穿过了缺口走到了围墙的那头。反正曲子也没通过，就出去逛逛也不错吧。
只走了几步，微微清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与日光斑驳的林荫在眼前交织，四周时而有鸟鸣传来。虽然有些在意脚下踩踏到的泥土，但偶像还是被那如歌一般的鸟鸣吸引，向前走去。鸟儿仿佛也懂韵律，抑扬顿挫的歌声在林间反响，让人心驰神往。
啊，如果把这段鸟鸣声谱成曲子的话，说不定就能被导演采纳吧。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新鲜清丽的韵味，偶像不禁如此想道。
视野陡然变得开阔。在小树林中心有一块平坦的空地，而在那其中，农家女正独自放歌。没有歌词，甚至没有哼唱的声音，逼真的鸟鸣声从她的口中传出，仿佛拥抱自然一般，她张开双手呼唤着树上的鸟儿。
偶像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带给自己新的体会的鸟鸣，竟然是出自自己瞧不起的农家女口中。
为什么她能唱得这么好？明明平时她的那些山歌那么俗里俗气，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唱得这么好？
他忍不住从树后冲了出去。农家女的歌声戛然而止。
偶像冲到农家女的面前，不无嫉妒地对她发出质问。
农家女虽然有些诧异，但在偶像的再三追问下，还是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原因。原来农家女从小就喜欢唱歌，在她家乡的农村附近有一片小树林，每天早上她都会跑到林子里和小鸟们一起唱歌。只要一唱歌，就仿佛忘却了辛苦的农活，让身心都放松下来。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种清新自然的歌喉。
而到了偶像家后，她就从后花园溜出去，到树林里唱歌。
偶像听了之后，想起自己的曲子，不禁失笑。
原来，自己是没能从花园里走出去啊。
……
都市传说：只要与恶魔交易，以失去五官之一的功能为代价，就能与自己的前世相见。
一个如今已然无人问津的偶像在自家无神地浏览着电脑屏幕，曾受伤的声带犹会不时传来刺痒感，让他难受地咳嗽不止。
自己一定是被诅咒了。他这么想道。在年轻最当红时突然声带严重受损，紧接着人气就一落千丈，最后连女朋友都跑了，现在穷困潦倒得靠家里的微薄资助度日。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人生了吧。
如果失去这残破的声音，就能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就请尽情夺去吧，恶魔！
闭上双眼，心中的念头像落入油锅的水，让四周沸腾起来。
……
他看见了，一位立在田间、双手合握于胸前的农家女，一袭黑发垂在她柔软的腰身后，仿若素色丝绸般的美感在那呈现着。
这就是，自己的前世么……
他深深质疑着，甚至来不及向周围古朴的环境望上一眼，只跌跌撞撞地向农家女走去。
就当他颤抖着向那处伸出手时，农家女回头了，略有怅然的双眸楚楚动人。
这就是自己的前世么。
偶像发疯一般用力抱住了开口欲问的农家女，习惯了颓废生活的双臂骤然迸发出力量，像是拥抱着某种易逝的事物似的。
如果是自己的前世就一定会明白吧。只要说出自己的来历这个漂亮的女子就一定会接纳自己吧。
幸福，一定能从这里重新开始吧。赞美恶魔。
想到此间，偶像的双臂不禁更加用力，似乎生怕农家女会突然消失，将幸福的愿景化为乌有。
然而困惑的农家女终于反应过来了，发力挣开了偶像的双臂，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偶像捂着脸坐倒在地，一时有些发蒙。愣愣地盯着双手护胸的农家女，半天才想起来要解释自己的来历。
于是他张开嘴巴——
发出了极似哽咽的呜呜声。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等不到解释的农家女眼神有些呆滞，但脸色也渐渐不善起来。偶像拼命地上下比划，却因焦急而无法达到预期的表达效果，便越发焦急起来，最后，终于在悲愤交加下放弃般地开始抽噎。
看到他这副模样，农家女倒是心软了。眼角的泪光早已被她擦拭干净，她板起脸来，以偶像帮忙干活为要求同意收留他。
偶像满心苦涩，有话说不出，只好点头答应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偶像就被农家女从被窝里掀到了地板上。微微头痛的偶像刚想发怒，睹见农家女那张气鼓鼓的俏脸，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乖乖地洗漱然后背上锄头下地干活了。
只要忍耐，幸福就会来到吧。
他耐着性子挥动着久疏运动的双臂，在田中挥汗如雨。说是挥汗如雨，实际上也没怎么拼命干活，只是这身体实在退化严重了所以没两下就累到在了田里。回到家后还被农家女嘲笑了。
忍耐忍耐。偶像在心中说服自己。
日复一日，偶像每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中，却发现农家女毫无关注自己的意思，只在一边出神似的织着布。偶像很是泄气，渐而，慢慢对与恶魔的交易后悔了。
吃过晚饭，他早早躺下，决定第二天一早就逃离这里。至于到哪儿去，他还没想好。但他不想再在这里，在自己幻想的幸福面前煎熬。
清晨，集市上面已经有了些商铺在准备开门。偶像漫步在街头，有几个认识他的人向他打招呼搭话。
反正他也有空，干脆就当成告别走向前挥了挥手。
鱼店的老奶奶直夸偶像能干，刚好在农家女全家都死于瘟疫后来到农家女家里帮忙，真是及时雨。
瘟疫？
偶像一下怔住了。
原来，在不久前的一场瘟疫中，农家女全家都不幸染病去世，只剩下农家女一人。但她不但没有因此寻死，居然还收留了自己这个废人。
偶像深深地沉默着，望着初升的朝阳，望了许久。
然后他转身离开集市，回到农家女的家里，背起了锄头，向着稻田迈出了脚步。
……
民间传说：只要向神灵祈祷，奉献五官之一的能力，就能得到幸福。
在农家，向神灵祈祷是家常便饭，但没有农家人会真的相信奉献五官就能得到幸福。因为他们再明白不过，没有实实在在的辛劳得来的事物，必然会轻易失去。
靠祈祷得来的虚欢，定然不能被称为幸福。
而且你看——
农家女眺望着无边的田野，偶像忙碌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即使不祈祷，幸福不也降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