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天、外卖、谎言
挂掉电话，我扫了眼手中的外卖，心里有些期待一会儿下来拿外卖的会是怎样一位女生。刚才电话里应答的声线听起来十分悦耳，礼貌的口吻也让我心中的印象分增加不少……无论如何，与人相遇都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尤其是拿外卖这种没有利害关系的相遇，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情况外，基本就是一面之缘，特别适合我这种想和人打交道但又怯生的人。知道自己与对方的交往仅限于拿外卖这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地去观察每一个人的外貌神色，猜测他们大概是怎样的人，而不需要承担长期来往的责任与风险了。
我怀着如此轻松的期待，注视着宿舍大楼的门口。冬季的气温让我的双手逐渐冰冷，却也帮我排除了不少干扰项。毕竟这么冷的天气，大概也就只有拿外卖能让人下个楼了。身边现在也没第二个同行跟我一起等着，下一个出现在大门的人也许就会是她。
等到我忍不住把手偷偷伸进外卖袋子里拿热饮暖手，她终于出现了——看到她的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和我的想象吻合得过于完美了些。那慵懒美丽而不失文雅的容貌，与她的声音仿佛就是浑然天成的一般，让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我本来就认识她的错觉。不对，那种感觉更接近于……我本该认识她，我想要认识她。
手里滚烫的温度，让我在她低头找门卡的时候惊醒过来。赶紧把手从外卖袋子里抽出来，我不由自主地主动走向前去，把外卖递给她。
“同学，你的外卖。”
“0513？”
“嗯……哦对，是0513、0513……”
我这才想起来还要确认尾号……我是要惊慌失措到什么地步啊。
她冲我友好地笑了一下，接过外卖，回身走回宿舍的电梯间。我的心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
我捏了捏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攥着的奶茶瓶，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特殊情况，出现了啊……
……
果不其然，回到店里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她的电话。
我满怀期待地摁下接听键，耳边响起的是她微微愠怒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刚才0513的那份外卖里，是不是少送了一份奶茶啊？”
“啊？是吗……可能是他们打包的时候忘了放进去吧。非常抱歉这位同学，这样吧，要么你明天再点一次我们的外卖，然后在备注注明我们欠你一瓶奶茶，我们一定会补送给你的。”
我故作惊讶地迟疑了一下，把早已编好的借口和处理方法说了出来。她虽然好像还是有些不满，但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冬天再跑一趟也挺辛苦的，你明天记得补送哦！”
“好的好的，一定！谢谢你的谅解！”
“不用客气，谢谢您，明天见。”
挂掉电话，我又长呼了一口气。唉，真是个好孩子啊。我为自己骗她这件事感到深深的羞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不过那种强烈地想要认识她的冲动，就是让我的身体在那个瞬间做出了那个反应。
这大抵可以算得上是我在与女孩子打交道方面做出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既然都鼓起勇气这么做了，就好好地顺从这种心情走一次吧。
如此想着——
我老老实实地去找店长垫上了这次的奶茶钱。
……
“……你穿这件袍子去送外卖不怕袖子弄脏吗？”
我骑上送外卖的自行车时，店长实在没忍住，吐槽了我一句。
我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这身黑色的长袍可以说是我所有衣服里看上去最有逼格的一件了。这种时候，我就只能恨自己平时没好好买些既好看又方便活动的衣服了。我总不能跟平时似的，穿着几乎每天都一样的运动服去见她呀。
这次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待会儿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跟她搭上话，邀请她……一起去做点什么吧。虽然我还没想好。要是最后实在开不了口，我还留了一段邀请她的话在外卖的单子上，作为我万一怂了的保险。堪称完美！
只是……由于没想好要约她去做什么，我只在单子上写了明天在校门口旁边的篮球场见面，如果没成功搭上话的话，那段话可能就显得有点可疑了……希望能成功吧。希望能成功！
自行车在寒风中呼啸而过，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那些想好的台词，利用寒冷降低它们在心中的温度，好让自己能冷静地把话说出口。
到了她宿舍楼下，我没有再把手伸进袋子里取暖，直接拨通了她的号码。
没一会儿，她就下来了。在她站到门口闸机那头的一刻，我……果然又成功地死机了。
“同学，你的外卖。”
她接过外卖，还往外卖袋子里看了一眼，确认有奶茶之后才放心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回身走回电梯间。
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我视野里，我也没能说出第二句话，甚至连“不客气”都没能回应。
……但愿我的留言文采斐然得可以让人接受吧。
……
“你还是来了啊！”
我欣喜地笑着，对着空气再次排练了一遍。提前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来到这里，这已经是我排练的第二十四种见面场景了。
然而我依旧拿捏不好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才能给她留下好印象。更别说她还不一定会过来。
还有十分钟，我再一次眺望篮球场的入口处。她到底会不会过来呢……
剩下的时间里，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附近经过和停留的每一个人。直到时间悄悄地越过了约定时间，过了几分钟，我才从等待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我到底在傻等什么呀……
耸了耸肩，我发出了无奈的笑声，向着篮球场的入口，也就是出口，迈出了脚步。
走到出口向左转，我看见了那个迎面走来的身影。
“你还是来了啊……”
话语以与意料中完全不同的语气脱口而出，比起决堤的河水，这种放松下来的安心感更像是泄气的皮球。真正看到她的瞬间，其他一切的事情都无所谓了，只要她确实来了就好了……
她却有些意外地“诶”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才跟我打招呼道。
“你好呀，你是之前那个送外卖的吧？为啥大冬天的一个人待在这里啊？”
“啊？你没看到外卖单子上留的字吗？”
心里大概有了个答案，我按捺住雀跃与激动，顺着她的问题往下问。
“什么字？我外卖单子一般都是直接丢掉的，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字啊……”
“那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刚好路过，就看到你了。你在外卖单子上写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是谢谢你没跟我计较奶茶的事，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哦，这样啊。交朋友倒没什么，你专门留字也太夸张了吧。”
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掩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码嘛，想说什么可以直接发短信呀。”
“那我们有规定，没事不能随便拨打顾客的电话的。这不是要征求你的同意嘛。”
“好啦好啦，我同意了，你快点回去吧，天气这么冷就别一直待在外面了。”
“好的，那回头短信联系咯。”
“嗯嗯，拜拜。”
我和她相互挥手告别。目送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我也回头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原来……好孩子也是会说谎的。而且看起来，她的谎言和我同样的失败。
这种天气，有谁会特意路过这里又原路返回。而且其实就在二十分钟前，我已经看到她来到这里了。只是我不知道她迟迟不肯过来到底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在她犹豫的时候主动跟她打招呼。
直到看到她第三次想走进篮球场又停住脚步，我才反应过来，她需要犹豫，我又何须犹豫呢？不管她是想接受我的邀约，还是觉得应该当面拒绝我的邀约，我都应该主动接受她给我的结果。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又何必在这第二步上等待她主动走过来呢？就像她问的那样，能在这大冬天的待在这里，还能为了啥呀？
她用另一个谎，圆了我的前一个谎，大概就是她给我的答案——也许这就是她所喜欢的距离感吧。所以我也为她圆了她偶然路过的这个谎。
两个愿意在冬天里为了对方而等待的人，为了延续这种奇葩而美妙的关系互相圆对方的谎言，这就是我们、因外卖而结缘的我们二人独有的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