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烟与雪不再的日子
昨天分别的时候，我对她如是说道。
她惊喜万分的表情，和求之不得的应答声，反而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的那件事，不想被她知道的那件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让她知道的那件事。
在她天真无邪的笑颜前，变得更加难以启齿。
但是，我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了。
不能再被动地等雪融化——必须在那之前，由我来主动告诉她真相。
门铃被按响。我小声地叹了口气，用脚在电脑桌的支架上用力一蹬。
带轮子的转椅顿时将我的身体向后送出，滑往房门的方向。
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是一看就兴致勃勃的少女。
当然，她今天穿的依旧是白色运动服，和黑色短裤。
和一直以来一样，和一年前一样。
清凉得让人想把她丢到室外感受一下冬天的气息。
“哈啰，钓雪，我来啦！”
连那活泼的劲头也是一如既往。
而接下来，就该是我摧毁这些“一如往常”的时候了——
“把我推回电脑前面吧，给你看点东西。”
“哦，好咧！”
背后传来推力，我轻轻地闭上眼睛。
再度睁眼时，眼前已经是那散发着冰冷光芒的宽大屏幕。
我深呼吸一下，把手放到了键盘上。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在房间里急促地响起。
文字迅速填充着前一秒还是空白的文档。
我发挥身为作家练就的优越打字速度，写着关于鹿角精灵的故事。听到身后脱口而出的微小赞叹声，藏有别种目的的内心便越发隐隐作痛起来。
我要做的……可不是值得你赞叹的事情啊。
一分一秒，时间随着数不清的敲击次数悄然流逝。
我悄悄咬着牙，心里越来越紧张。
如果这次也成功了，能不能就这么蒙混下去呢？
这样的侥幸心理好像也在一点一点复苏。
但是——
直到完整的一个小时结束，那不应期待的奇迹，终究是没有发生。
唉……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咦……钓雪？”
身后如料想般的传来疑惑的询问。
我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你在觉得奇怪吧？为什么鹿角精灵没有像平时一样出现。”
“嗯、嗯……钓雪你今天已经召唤过一次了吗？那为什么又要……”
大概是感觉到我语气的不对了吧。她犹豫地欲言又止，目光在我和电脑之间游弋。
但我没有给她继续猜测的时间。
“不，这就是第一次，今天的第一次召唤。如你所见的……失败了。”
我挤出冷笑，用力敲击了一下回车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她的肩膀被吓得微微一缩。
“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或许我该早一些告诉你的。差不多一星期前吧，就是上个星期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发现我没办法再随心所欲地召唤人物穿越了。我试着换了别的人物来写，甚至是把以前的稿子翻出来再打一遍——都没有用，统统失败了。”
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早已想好的话。
“我已经，没办法再召唤出你喜欢的鹿角精灵了。”
“诶、诶……”
“一切都结束了。你喜欢的对象，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你也，不用再到我这里来了。”
“不、不是……钓雪，那个……还能一起想想办法吧？只要找到没办法召唤的原因，那么……”
她湿润的双眼带着为数不多的希冀，畏缩的右手似乎想搭向我的肩膀，却又停在了半空。
然而我能做的，只是用沉重的叹息抹消她最后的希望。
“没用了。我已经感觉到，那个能力已经离我而去了。大概是会随着长大而消失的能力吧。总之——我能给予你的东西，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你喜欢的东西，给予你温暖的东西，支撑你为之付出的东西。
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你所不喜欢的里，那个你唯一喜欢的人物，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所以——
“离开这里吧。我已经不是，你需要的作家了。”
说出这句话，我的鼻头忍不住一酸。
在我想要掩饰这一情绪之前，在我面前站立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与我对视，深深地低下了头。
被屏幕光照得清晰可见的晶莹水滴划过寂静的空气。
她的泪水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地上。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泪水落到地上，是不会发出滴答的声响的。
原来人的心碎，是如此悄然无声的。
乌黑的刘海摇摇欲坠般颤抖着。
她忽地猛然回身，用力打开了那扇除了她以外便几乎无人开启的房门，从这个房间跑了出去。
房门嘭地一声关闭。
剧本里不存在安慰与挽回的悲剧，到这里，终于落下了帷幕。
那扇房门，上不上锁，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我把转椅重新转向电脑屏幕，手指抚摸，继而敲打着依然冰冷的键盘，将没有写完的故事继续写下去。
房间里的冬天冷得像要飘下雪来。
可那个不存在于此的烟囱，已不会再升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