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借宿于此的日子
那上面空空如也……希莉亚猛然睁开双眼，环视了一下这个作为她房间的山洞里的一切。床边的小镜子，破旧的小板凳与木桌，书架上的书籍……这些都还在。
只有那个人不见了。
希莉亚跳下床，向山洞洞口跑去。直到在晨光洒下的洞口看见那个正坐着向外眺望的身影，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
“哦，你醒啦？早安。”
听到声音，坐在洞口发呆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对希莉亚挥了挥手表示问候。
中年男子的名字叫杰特尔，是一名人类商人。前几天路过这里的时候被哥布林袭击掉下了悬崖，多亏了希莉亚出手相助才捡回一条命。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杰特尔暂时留在了希莉亚的山洞中。
“早……嗯……”希莉亚有些胆怯地收回本打算举起的手，到嘴边的话语终究没法完整说出来。
杰特尔看到此状，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精灵的排外性格，即使掺入了希莉亚特有的温柔，还是免不了表现得怕生。所以即便在他受伤的时候，希莉亚全心全意地照顾过他，等他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个精灵女孩还是会回到那个不敢靠近的距离。这不禁让杰特尔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同样怕生的小女儿，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与想念。
不忍心继续看着精灵女孩被自己吓得畏畏缩缩的，杰特尔温和一笑，指了指山洞口的结界。
希莉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山洞布下的结界没打开，杰特尔这个不会魔法的商人是无法出去的。亏自己刚才还担心他走掉了……
希莉亚脸上有点发红，赶紧用手遮住同样发红的尖耳朵，低着头走向前解开了隔绝山洞内外的结界。
清新的空气从洞口灌入，希莉亚和杰特尔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向外眺望。山洞外的天空很蓝，风里有阳光的味道。
“天气真好啊。”
“嗯……我抓鱼去了。”
杰特尔的话让希莉亚重新意识到他的存在，顿时又低下头去，撂下一句话就想匆匆往外走。杰特尔赶忙叫住她，问出那个这几天一直在问的问题。
“等一下，希莉亚——今天你想要什么报酬？”
“唔……还是一样，吧？”
听着精灵女孩略带犹豫却又暗含期待的语气，杰特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吧。”
得到应承，希莉亚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踏着轻快的步子跑了出去。
杰特尔心里感到一丝满足。从刚开始希莉亚畏畏缩缩地拒绝收取报酬，到现在肯向自己提出小小的要求，这些天来小心翼翼地进行的社会改造也算有所成效了。
说实话，第一次见希莉亚的时候，杰特尔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精灵女孩绝对无法在人类社会生活。她的善良，她的单纯，她的怯懦，甚至是她那维护着某个信条的小小坚持与执着，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都是致命的。因此，听说希莉亚是被族里驱赶出来的以后，杰特尔就坚定了要对她进行社会改造的念头。
以精灵们固执的性格，被驱逐出来几乎就不可能回得去了。就算此时不舍得离开，总有一天，不谙世事的希莉亚会不得不进入人类的社会。杰特尔可不愿意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日后成为任人宰割的肥羊。
所以他向她灌输索取报酬的意识，并借要偿还被救以及被照顾的报酬，向她传授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各种行事技巧。
虽然希莉亚的性格导致她很难接受这些东西，但一点一点地教，应该总会有些作用吧——如此想着，杰特尔摸了摸自己好得差不多的胳膊，在心里定下了今天的课题。
……
“好，最后一次交易结束。恭喜你，希莉亚小姐，你破产了。”
“唔……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随着杰特尔宣告败北的声音落下，希莉亚已忘了羞涩，懊恼地跺着脚。
杰特尔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回想起希莉亚刚才在交易游戏中的表现，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只是用了最简单的降价促销，把货物在希莉亚不需要的时候卖到她手上，再在希莉亚需要货币的回合以更低的价钱收回，如此反复几次后，这位贪小便宜的精灵小姐就迅速亏光了自己的虚拟财产。
不知道是贫穷还是缺爱养成的习惯，希莉亚总喜欢把能拿到的东西都先统统拿到，而不怎么考虑代价。对于这一点的坏处，杰特尔只要一开口，希莉亚就会回到胆怯的状态不敢应答，弄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杰特尔也渐渐只把这个当成单纯的娱乐游戏，而放弃去改变她的观念了。
毕竟能看到精灵小姐懊恼的表情，也是一件足以让人会心一笑的事情嘛。
看到杰特尔还在偷笑，希莉亚愤愤地鼓起脸颊：“人类都是这么狡猾的吗？”
“当然是的。而且跟精灵打交道的商人间都流传着，精灵虽然很顽固不化，但盲目的自信让他们只要一同意交易，就不会怀疑人类给出的交易条件。所以你以后要是到人类的地盘去，要是记不住我教你的东西，就是人见人宰的肥羊了。”
“我才不会到人类的地盘去……”希莉亚嘟囔着重申自己的坚持。
“但你又能在这里留多久呢？只要你还会救那些掉下悬崖的遇难者，你跟外界的接触就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你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的。”平时都是点到即止的对话，今天的杰特尔却显得有些急进，“你总不会还期待着能回去族里吧？你知道他们不会允许你回去的。”
“我……我……就算是这样……”
“而且，”杰特尔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步步紧逼，“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要是我回到人类的地盘把你的消息放出去，相信肯定有很多人会闻风而来。一个落单的女性精灵，无论对商人还是贵族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
“你……你不会这样做的。”
“你又怎么确定呢？”摆出一副商人嘴脸的杰特尔摊了摊手，“只要能得到足够的利益，我不是没可能把你的情报卖出去的，说不定还可能亲自带路来捕捉你呢。”
“……如果是这样，你就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了。”精灵姑娘小声却确信地说道。
杰特尔被说得一滞，不禁露出无奈的苦笑。看来自己还真是不会扮演坏人啊。
在成为商人之前，他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学者。可能也正因如此，使他无法单纯地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当成有利可图的货物来看待吧。
而希莉亚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而且……你带来的人也不一定打得过我。”
希莉亚说着举起小拳头比划了一下，青色的魔法能量在手上一闪而没。
不是盲信，而是基于自身实力的有恃无恐的信任么。虽然希莉亚可能没想这么多，杰特尔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即使经历过那样被欺凌的遭遇，精灵小姑娘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自卑嘛。
杰特尔哈哈一笑：“好啦好啦，确实是说着逗你玩的。”
“真是的……杰特尔坏心眼！”
“哈哈哈哈。单单是会魔法这一点，就足以和人类拉开很大的实力差距了。普通的人类士兵，怕是来几十个都不是你的对手。”
“这、这样吗？但是，我不喜欢战斗……”
“但当你有不得不守护的东西的时候，你就算不喜欢，也会出手的吧？就像你在族里阻止那几个想要触碰禁忌的小孩一样。”
“……嗯。”
看着精灵女孩微微茫然、却又带着一丝小小坚定的承认，杰特尔露出释怀的微笑。自己不去改变她，或许也无所谓了。既然是有力量支撑的善良，那么希莉亚现在的迷茫与懦弱，也只是力量暂时得不到正确引导的结果而已。希莉亚的纯粹与执着，总有一天会绽放出属于她的光彩。
然后，到那个时候——
她也一定会获得，能够回应这个笨拙却努力的她的、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吧。
轻轻抚摸着自己被希莉亚包扎好的手臂，杰特尔心怀希望地望向山谷之上清澈的晴空，打从心底向那片晴朗所照耀的未来发出祷告。
神明啊，请祝福这位怀揣着善良与坚强的精灵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