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个为何至此的原因
正疑惑着，体内的魔王能量突然开始扰动起来，心脏剧烈地鼓动，像是突然从胸腔里伸出了一只手向外撕扯，那感觉恶心得让我几乎要呕吐出来。
黑红色的魔纹终于往我手臂上攀爬上来，比刚才还强烈数倍的灼烧感一寸一寸地侵蚀着从手指到胸膛的肌肤和筋脉，痛到面容扭曲的过程中，我的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抓上了精灵女王纤细的手臂。
在被剧痛逼得快要闭上的眼睛看到魔纹爬到肩膀上时，全身上下骤然陷入了极度的冰冷之中，脑海仿佛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意识往漆黑的空洞里坠落，坠落……
来到一片更为冰冷的空间。
黑暗中，似乎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又像是我自己喘息声的回音。
如同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一声叹息悠悠响起。
“唉，还是来到了这里啊……”
咦，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就在身边的某个人的……不对，这不就是我的声音么？！
“……你是谁？”
“你是谁？”
又是宛如回声的应答，甚至让我怀疑刚才那声伴随着叹息的话语是不是只是幻听了。但作为回声，这句话的语调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比起应答，更像是……反问？
我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发现找不到地面的触感，不对，连身体的触感都找不到了。就算再怎么努力去看，在没有一丝光的黑暗里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就像是化作了浮游的灵魂，悬浮在这一空间的不知何处，跟一个不知为何人、声音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对话着。
“你是我？”
要不是我完全没有开口，我都要以为这句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了。这一念头才刚在我心里出现，就被这个跟我一样的声音说了出来。
“难道魔王的烙印是个复读机？”
看来真是个复读机啊……而且还能复读内心想法。诶，这句怎么没复读？
“搞不懂魔王烙印的复读机制？”
“是啊。”
下意识就答了一句，仔细想想，其实这一句也是复读。只不过是把我的内心想法变成了反问的语气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个魔王烙印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还想试着等等看，会不会有什么提示。结果在我等待的过程中，周围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声音。
看来光等着也没什么用，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想想来到这里之后听到的话——好像第一句并不是复读？
——“唉，还是来到了这里啊……”
这句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如果是连我内心的想法也能复读的话……难道——
“我在叹息自己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复读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怎么回事？想到了关键的有提示性的部分，就会出现复读吗？
再试试看吧……叹息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而且还用了“还”字，这个地方的意义应该是——
“我……终究还是选择了继承魔王的力量？”
看来……答对了啊。
我抬起没有实形的头颅，仰望着这片漆黑的空间。
这个地方，似乎就是我那个破碎的勇者梦，对我最后的审判——又或者是，魔王烙印里的力量，对我最初的呼唤。
我只听说过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没想到，魔王烙印的本质也是个复读机。但是，要复读到哪一步才能完成这个仪式呢？不对，我应该要想的是，这个复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要我想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看来又蒙对了。那么我只要保持不说话，一直在心里思考就行了，这样猜对的部分就会通过这个黑暗中的复读机表述出来。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别这样！这句话用反问语气说出来实在有点羞耻！为什么一定要用反问的语气复读啊？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魔王烙印要用反问的语气复读呢？
这个疑问在脑海里一个急刹车，我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用反问的语气来复读正确的答案……虽然从我的角度看，这个机制可以替我确定哪些猜测是正确的。但想深一层，就魔王烙印的立场而言，这个反问的语气会不会才是它的态度呢？如果说这个反问本身就具有意义的话，那么——
“反而言之，就是为了让我去质疑我所认为正确的事情？”
反问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出现，验证了我的猜想。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魔王烙印想让我怀疑的“正确”是什么就非常明显了——
“魔王烙印的目的，就是让我否定自己想成为勇者的梦想吧？”
全对！哼哼，真是拙劣的阴谋，从得到魔王袍甲开始，我就已经猜到未来的剧情里会有这么一关了。
前面说得没错，我终究是来到了这里。
不是终究踏上了成为魔王的道路，而是终究被逼着面对这个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在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王，和当一个怀着勇者梦却无法成为勇者的凡人之间——我必须做出选择。
不能半吊子地在心中想着维持向往勇者的正义，又心安理得地用魔王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道理我自己也能想明白，不用这个地方来叩问我。
但是，人总归是有侥幸心理的。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就会不想面对，总想着拖着拖着也许就有那么个契机，能恰到好处地解决到这个问题。
——直到来到这么一个，让人无法再回避问题的地方。
不断地复读，不断地反问，就是要让心中得出一个不妥协的答案。
简单且粗暴，拙劣而有效。
可惜，魔王烙印还是算漏了一步。这个机制固然会把人逼入一个不得不面对自我的处境，然而只复读“正确”却也给我带来了一个机会，一个再次确认自己梦想的机会。
哪怕是用反问的语气说出来，哪怕还心存不安与怀疑，哪怕只有一线极小极小的希望也好——求求你，至少在这个瞬间给我一个回应吧。
就让我抓住魔王烙印这个不算是漏洞的漏洞，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再鼓舞自己一次吧。
我怀着前所未有的虔诚，在心中默念那句梦想了无数次的话语——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勇者！
……
……
空荡荡的黑暗之中没有响起任何的声音。
……呵，漂亮。还真让我的梦想碎得这么悄无声息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在心里长吁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向前迈出一步，我的脚出现在了这片全黑的空间里。
我一步步向前走去，在黑暗中成型的身体自然地覆盖上魔王的袍甲。踏下最后一步的时候，身上的魔王袍甲已经着装完毕。
双手捧住浮现在面前的魔王皇冠，我将它缓缓高举过头——
然后狠狠摔到了地上。
“去你的吧。”
黑暗破碎，我朝着重新出现的光明，大踏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