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决断
枯木制作的餐桌被壁顶垂下的吊灯映成暖黄色，坚硬的桌面上摆着寥寥几盆汤饭，拾辍干净的孩子们面色忧虑的看着恭平，坐在木凳的屁股不安的扭动。
这是午饭的时候了。
桐乃环抱着被浸湿的木桶，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渍，安安静静的坐下，看着桌面发黄的旧漆一动不动。
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空气里飘散着冷凝的气息，让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只有刚刚端上来的饭盆冒着腾腾的热气，模糊了餐桌上的视线。
恭平沉默的低着头，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大家快吃饭吧。”
说着，他就立了立筷子，夹起一块汤盆里的白菜。
“啪！”
恭平表情一僵，夹在筷子上白菜掉回汤里，让恭平整个人都低沉下来。
他已经问过孩子们了。
但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似乎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语的真实性，反倒担心起恭平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傻事，又要冒什么风险。
是的，这些孩子们的印象里，恭平以前总是做些傻事，譬如【黑泉】来袭击的时候安排别人藏匿、譬如君莎带他捕获精灵的时候只捕获了不影响【渡鸦】经济的独角虫绿毛虫。
大抵在他们眼里，“自己”才总是排在最优先的吧，但这就是孤儿院孩子们的生存之道，在寡恩和清贫的生活当中艰难挣扎，冷眼看着形形色色的大人们领走一个个同龄人，在自卑和孤僻中备受欺凌，从小就懂得了察言观色，最后被生活磨砺成一个个天才的演员。
这世道是如此的艰难呐，让他们顾不得其他人生活的好坏，只来得及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不受侵害。
大抵那天，就算恭平被烧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人为他悲伤吧。
或许喜欢他的桐乃会难过一阵，然后将这份伤痛深埋心底，再表现的若无其事的继续过活；或者弗雷怒气冲冲的想找人拼命，然后被森淼和拓也死死拉住，冷静之后痛恨着自己的无能默默痛哭。
但也仅此而已了。
恭平一直都清楚，毕竟他比其他人成熟多了。
但他是个偶尔善良的人，这善良恰好就给到了【渡鸦】，更何况现在他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庭院里，还需要依靠【渡鸦】来抱团取暖，才能保住这平静的生活无虞。
善良的人总是招人喜欢的，尤其是当这善良朝着自己释放的时候，人们的心肠就会软下许多，言辞之间总不像陌生人那样无情。
所以【渡鸦】的孩子们才担心他、才劝慰他、才阻碍他。
“恭平哥，精灵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啊，我们都不着急的。”瞧，绣雪开口了。
但她说的不是“精灵什么的我不要了”，而是“以后再说啊”。
精灵啊，那是不会放弃的。
谁知道放弃了这个机会之后，下一个机会要等到何时呢？
但她又不希望恭平去冒险，这着实让她矛盾着急。
或许绣雪都没有意识到，恭平在她心里，已经从一个“照顾她的哥哥”变成“渡鸦唯一拥有精灵的人”了。
微妙的心思转变，就会让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截然不同。
但恭平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一个安稳完整的【渡鸦】，而不是暗藏鬼蜮的孤儿集合地，孩子们微妙的选择显然让他失望。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大家都想要精灵，也都在意精灵，唯一不确定的只有捕获顺序会否产生不良影响。
“照这样下去，人心涣散也是迟早的事吧。”恭平暗叹，情绪有些低落。
这低落，一方面是失望【渡鸦】不是铁板一块，一方面是失望自己不能有个稳定的大后方。
“终究还是实力太差，”恭平心里计较着，表面一声不吭的吃饭，“如果我能更强的一点，就会有很多解决办法，譬如负担起其他人精灵的喂养，就不会出现人心不齐的隐患，或是直接去灭掉【黑泉】打消威胁。”
恭平想的很好。
这想法就像是一笔投资，只不过对象是【渡鸦】的孩子们，前期单方面投入精力金钱，等到精灵成熟的时候就会反哺大量利益，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但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他没有那个实力、那个金钱去投资这些人，而投资是一定要本金的，恭平恰恰缺少这些原始积累。
“算了，”恭平在心里摇了摇头，汤饭嚼在嘴里索然无味，“捕获名额就给拓也他们吧，年纪大些总是会更加理性。”
他一直有脱离【渡鸦】的想法，这时候变得格外强烈。
说到底恭平也是个俗人，而俗人就会趋利避害、就会计较得失、就会思虑舍得。
损己利人？那是圣母做的事情。
“等拓也他们回来，就和他们说这个事情，然后去找君莎登记，帮他们捕获完精灵之后就立马去【深狱之间】修行。”恭平暗忖，低沉阴郁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沉静的脸庞居然透出一股安宁的意味，汤饭嚼在嘴里也渐渐有了滋味
深夜。
今夜的乌云似乎格外猖狂，黑漆漆的云层像是接成连絮的铁疙瘩，蛮横的捂住皎洁的月星，偶尔几篇晕影漏在地上，晕出重重叠叠的阴影，让人看着有些心慌。
拓也轻手轻脚的走进庭院，看着屋内黯淡逄泽的灯光，脸上露出疲惫的笑意。
说起来，这所谓的【渡鸦】里，大抵也就拓也三人比较纯粹了，毕竟这累赘繁冗的不良组织是他们强行建立的，理由仅仅是孤儿院破产后，他们觉得这些孩子可怜。
大抵圣母就是说这种人吧，但好在还没到圣母癌晚期，怜悯悲怆这些孩子，也只是因为感同身受。
毕竟他们就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知道孤儿院里孩子们的苦。
宽大的枯木硬桌上规规矩矩摆着吃剩的冷饭，厨房的灶台上留着没人敢动的新食，拓也三人轻车熟路的热了热饭菜，趴在桌子上吃的津津有味。
像是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思想上都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仿佛几个被生活磨平热血的中年男人，一门心思过着平淡的生活，即便家里有个弟弟突然有了精灵，也觉得和往日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只有受人欺辱的时候，才会剜心掏肺般痛恨自己的弱小，眼底露出狼性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