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娇玫万朵,独摘一朵怜
是的,他走的很快,很急。只是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的这么快,走的这么急。是因为又要见到很久没见的母亲么?或许是吧?可如果只是这样,为何心中总是觉得有些空荡,有些不安,甚至有些急躁呢?
那种不安,是酒鬼出门之后,忽然发现忘记带酒葫芦的不安。那种不安,是提拎着大烟袋的老烟鬼,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烟丝的不安。那是一种酒瘾与烟瘾将要发作时的不安,是习惯了某人的桂花糕,习惯了某人体贴的照顾,习惯了和某人一起手牵手走在林间,一起走在路上而此时蓦然回首,却突然无法看到某人时的不安。
“我这是怎么了?”秦风挠了挠头,而后驱散了心底的那一丝不安,踏入了久违的家门。
然而,家中却没有人,更准确的来说,是穆婉柔不在家中。略微询问了一番之后才知晓,原来穆婉柔与苏巧儿回到蒲英城后,每又闲暇就喜欢去图庐山那那一片春湖之畔游玩。
于是秦风之后离开了秦家,向着城外的图庐山行去。只是他虽然向着城外走,向着图庐山的方向走,脑中浮现的却是从秦家到万宝楼的那段路,浮现的是万宝楼内部的一座阁楼,乃至是阁楼后的一间密室
心有他事,于是去图庐山的这段路,自然走的很急,秦风踏出城门之后,近乎是借助着血与骨之中的无尽灵气的爆发之力,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登山了图庐山。直到他看到满山艳红的杜鹃花,看到了那片记忆中的春水湖,看到了湖畔的一座小亭子,才逐渐放缓了脚步。
湖是春水湖,湖水映照着红艳的杜鹃花,映照着难得的春意景致,而所谓亭之一字,寓意为停。此处最适合停步观湖景,望山景,所以设立为亭,所以此亭名为相望亭
秦风缓步行至亭间止步,观湖景所映照着的山景,望山景中的百花,又在百花丛中看到了一位如花般美丽的女子。
秦风静静的看着这些,渐渐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忘记了那位女子是自己的母亲,只觉得心中生出一种极强烈的冲动,那是一种将眼前的山景湖景,将眼前一切的美好尽数留住的冲动。
留住画面,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作画。只可惜秦风从来不会画画,同时他也终于理解,为何他的父亲会那么喜欢画画,又为什么喜欢在此处游玩作画。
亭中有石台,微染一缕灰,如果在石台之上铺纸着墨,想必是极好的。或许,在十几年前的春天里,常能看到有青春靓丽的女子游乐于花丛之间,有身着长衫的剑客一边饮酒,一边作画。
秦风来到石台之旁,不知经受多少年风霜雨露的石台,色泽早已不再光亮,反而有些沉暗。十数年时间弹指过,虽花丛中的女子犹在,甚至连容貌也未曾变化一分,可饮酒作画的剑客,早已不在,石台之上自然也不会有纸与墨存在
然而无纸无墨无画,秦风却看到了一行字。那是一行被刻在石头上,潇洒放荡,却又包含着痴狂剑意的一行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玫万朵,独摘一朵怜。”
石头万年不朽,于是石头上那一抹痴狂的剑意也因此不朽,字里行间唯一而属的痴意,也随之不朽。
他,是秦笑痴,喝酒只喝最烈的蒸馏酒,修行只修一柄剑,画画只用一只笔,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早已不在图庐山,却早已将自己的那份痴意,留在了图庐山。
秦风看了那些字迹很久,而后缓缓离开,向着那处的山畔行去,远处山畔影影绰绰之间,又多出了一个女子。那是林雪的母亲的苏巧儿。
这样一幕画面,并没有让秦风感到惊奇,因为他早就知道,十几年前秦家与林家的关系极好,他更曾听母亲说过,那时候他们四个人经常来这里游玩,甚至渐渐变成了六个人来这里游玩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小秦风与小林雪,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然而让秦风没有想到的是,他又走了不久,却看到了第三个人,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在画画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没有在亭子里画画,而是在山间偏僻的角落里画画,他没有画湖水,没有画身畔那朵开的极艳丽的杜鹃画,也没有画远处的两位女子,而只画了一位女子。
画中的女子不是穆婉柔而是苏巧儿,因为画画的中年男人不是秦笑痴,而是林啸天。
秦风看着认真画画的林啸天,想着十六年前那件很不美好的事情,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林啸天听到了秦风的脚步声,停下手中的画笔,抬头看了秦风一眼,神色有些愕然,似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对自己来说应是世侄,也是敌人,同时还应是自己未来女婿的秦风。
“真是好久不见,想不到再次相见,却在此处。”林啸天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眼中没有往日的敌意,有的只是一种如再遇故人的淡漠。
秦风眼中的复杂渐渐趋于平静,太多恩怨难分的纠缠,终究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是秦笑痴与自己的结拜兄弟林啸天之间的恩怨。处于许多复杂的原因,秦风不想代替父亲解决这个恩怨。或者说,如果秦笑痴还没死,那么他也没有那个资格,替父亲做主,杀掉父亲的结拜大哥。
“我也没想到,反王派占据王城,在最有优势的时候,你会突然脱离反王派,并离开了王城。”秦风看着眼前的林啸天,想着三年半前他与林雪在决战前去林府之时,看到的那一张紧闭的大门,沉声说道:“所以,你还是回头了么?”
林啸天低头沉默,看着身前的一束红艳花朵发呆。
秦风冷笑说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是啊,如果早知道权势金钱并不知自己真实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在十六年前向晨曦东域的那些强者通风报信,以此来出卖自己的挚友呢?如果十六年前的那一件事没有发生,那么此时的山畔,是不是仍旧会如那时一般仍旧是六个人,甚至是七个人?使得一切都变得更为美好呢?
秦风在想着这些事,林啸天也在想着这些事。只是他们都无比清楚,那些美好的如果,终究是不存在的如果。
“早知现在,现在既然是现在,又如何能早知?”林啸天伸手摘下身畔的那朵红艳花朵说道:“未曾摘花之前,如何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未曾得到那些富贵之前,我又如何能确定富贵和亲情究竟哪个比较重要?所谓拿起,不过是自以为喜欢,并且很值得,所以拿起。而所谓放下,也不过是突然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欢,所以放下。”
林啸天呵呵的笑着,将片片花瓣剥落,撒在尘土之中:“娇玫万朵,独摘一朵怜。这是一种先知先觉,更是一种智慧。我终究不是笑痴兄那般惊才绝艳的人,而只是一个如凡俗中大多数人一样的蠢人。是在未曾失去之前,就很难意识到什么是珍贵的蠢人。”
秦风静静听着林啸天的诉说,没有打断,也没有说话。他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看了一眼林啸天画了一半的画像说道:“既然已经回头,何不靠近些画。”
林啸天看着手中已经光秃秃的花瓣说道:“事实早已成了事实,又怎么可能回头?她们的关系那般好,我这个满身罪孽的人,又何必再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你是说,她们都不知道你在这里?”秦风有些惊讶的问道。他能明白林啸天的意思,却有些无法想象,明明已经回头,明明已经想找回曾经一切的林啸天,竟然可以坐在山畔,遥遥相望,沉默作画,而不踏近一步。
“许多事情都无法回头,人生也无法回头,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处于何种情境,其实人都可以是自由的,人生无法回头,但可以转一个弯。若无法回到初见,但总可以再见而只当是初见。”林啸天遥望着远方的女子,很是开心满足的笑着。
秦风仍旧沉默,只是看着如今的林啸天,难以抑制的从心中生出一抹敬意。或许在修行方面,乃至是在画画,或者其他的许多方面,林啸天都很平庸,也注定他只能成为小人物,并且还是一个满身污点的小人物。但,这并不妨碍小人物的伟大,纵是满身的污点,也不能遮掩他本性里的那一抹光辉。
“当初我从隐雾山将伯母救出来的时候,她曾告诉我,你是一个好人。”秦风看着往日里的敌人,很认真的说道:“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林啸天重新提起的画笔的右手微僵硬,全身止不住微微颤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被自己关押了整整十三年的妻子,竟会对他做出这般评价。
“那这般看来,当年我错的就更加离谱了。”林啸天观花而叹,而秦风却已经离了花间,去了他所向往的女子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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