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悟生死,论虚妄

  莲生静静的看着皇朝内事情的发展,就如两百余年前他枯坐山头看戏时一样,只不过这出戏,显然是上一出戏的续集。
  他想到了当年的那一件事情,当年少年意气风发,极为艰难却又既不可思议的以愚笨之姿踏入了真武之境。可少年在踏上真武境之后,却惹上了将军府内一个惹不起的人。
  于是向来谨慎狡猾的少年带着少女,连夜逃出了皇城,不知逃去了何处而将军府内那位高高在上的涅盘境大将军,则是极其随意的下了一道追杀的命令
  想来之后的故事有些不太妙,因为那场追杀,少女死在了某一个雨夜中,于是少年的心中有了一粒仇恨的种子,那一粒种子在两百六十一年中逐渐发芽成长,少年也在历练中不断的成长变强。而在历练的同时,他也结识了归元宗内那位身份不俗,同样下山历练的白衣青年,并与其成为了好兄弟
  “或许接下了的一幕,就成了兄弟相残?”莲生静静的看着,觉得有些无趣。
  然而有些出人意料的是,白衣少年拔剑之后,只是轻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息,是那般的无奈,又是那般的释然。似乎是在说,果然还是如此,他果然还是要那样做。
  而后,白衣青年并未持剑向秦风斩去,反而挡在了秦风的身前。他们二人曾一起闯荡过大漠,在生死为坚只为一滴水就可以拼死拼活的险恶旅程**饮过同一壶水。他们曾闯荡南方赤域寻找宝藏,因为宝藏他曾被五毒教的人生擒活捉,少年便为了他放弃重宝,在五毒宗杀了三进三出,只为了将他救走,听他再喊一声兄弟!
  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他怎么可能不了解那个少年?怎么可能不了解少年的重情重义?怎么可能不了解少年有着怎样的执着因为了解,所以拔剑,为情义而拔剑,因为他是同样重情重义的剑南天!
  见到剑南天拔剑,并且拔剑之后,将剑对准了归元宗自己的人,太上长老与门主们顿时一片哗然,面色连番变幻。而他们之所以会有如此表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剑南天很强,是归元宗内少有的天才。而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剑南天那个很不一般的身份
  “少宗主,宗主已经下令,如果你执意要插手这件事,就让我们这四个老家伙,将你强行镇压。”一位太上长老喊声说道。
  剑南天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沉默的握着剑。
  “动手!”太上长老也不再多言,只是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秦风也在同时握剑,只是看向剑南天时,冰冷的神色间闪过了一丝无奈,他自己的事,只想自己解决。可最终还是牵连到了他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极暗淡的光辉忽然洒落皇城,撒在了剑拔弩张的房间之内,暗淡的光辉化作一朵黑莲,在眨眼中绽放,又在眨眼中收敛,而房间内那位已经成为水月皇朝与归元宗大敌的少年,就在黑莲的绽放又消失的刹那之间,也一起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妖术?”众人眼中一片茫然,剑南天的眼中也尽是茫然,而在茫然的同时,他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说,秦风都已经全身而退了。
  枯坐于小山中的莲生缓缓收回了望向皇城的目光,也缓缓散去了手中凝结的莲花印。曾几何时,他曾行走世间千年,看尽世间冷暖,看惯世人生死,不愿出手干涉半分。曾几何时,他枯坐小山中三十年看尽少年的成长与痛苦,也不曾出手干涉过半分。但在今日,他却出了手。
  这或许是因为他曾看过少年用三十年为他演过的一出戏,这或许是因为少年捡木柴烤狼肉时的一句话,间接的改变了莲生自己的一生。所以,莲生觉得他和少年很有缘,而他能在时隔两百余年后再度遇见少年,无疑就显得更有缘。于是,他很是难得的破例了一次。
  一朵黑莲在数十里外的皇朝骤放骤敛,而后在小山中显现,秦风从黑莲内走出,目光落在莲生身上,神色有些惊讶,又有些怪异。之所以吃惊自然是因为莲生那一身高深莫测的手段,而之所以怪异,却是因为,他觉得莲生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两百余年前在荒山时的那匆匆一瞥,秦风自然不可能一直记得,所以他在苦想了半晌无果之后,也就懒得再想,只是揖手一礼道:“多谢搭救。”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执意要杀那人,却将自己重情义的兄弟牵连在内,可曾想过这般做是否有些不值?”莲生平静说道。
  秦风眉梢微挑,心中原本对莲生的些许敬重之意,顿时削减了几分。他很清楚对方极不好惹,肯定是一位踏入圣境的大修行者,可他仍旧露出了一抹冷笑说道:“值得或许不值得,自然是要由当事人来定,而非由旁人评价,由世界评价。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我斗不过归元宗与皇朝的人,最终被两派人马追杀而后惨死,那也是我自己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这很值得,也很公平。”
  “至于我那位兄弟,他是归元宗的少宗主,归元宗的人想来也不会为难他。更何况,他要牵涉在内,也非我所能管。每个人总要有自己的道,旁人如何能管,旁人又有何资格去说?”
  少年的话锋利的就像刀子,硬的就像是石头。他非但没有对莲生大师表达丝毫敬意,反而隐隐指责莲生大师太过多嘴,也太过多事。似乎是在说,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的兄弟如何如何,你也没资格评价。
  如果莲生还是二三百年前的那个光明大神官,想必他定会再次如当年那样,轻拂衣袖飒然离去,再也不去看着少年一眼。或者直接出手,衣袖一挥之间,直接将眼前这个凡尘俗物打下自己的小山。
  但莲生终究已经不是当初的莲生,于是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呵呵,那我倒是想问一问,你究竟走的哪一条道?”
  “嗯”少年沉吟了片刻说道:“首先,就是要活下去,穷极一切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其次就是让身边的人也能活下去。”
  少年的回答很简单,却也很认真。清晰的表达了自己将生死看待的是多么重要。那份怕死的认真劲,顿时使得莲生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他究竟是在赞许,还是在嘲笑。
  “你笑什么?莫非你觉得活下来很容易?”秦风微皱着眉头,心中不由想着某一年的大饥荒,又遇大乾破灭,他曾四处流难的日子。想到了行走大漠时半个月找不到一滴水的日子,想到了某一年深秋冷雨夜里的血雨,想到了被刀剑砍入肩胛骨,只差毫厘就要人头落地的危险与恐惧
  随后他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而后化作一抹说不清的笑意,他想,他面前的这位强者,想必应该是一位出声就含着金钥匙,天赋惊人,随便修炼就能破涅盘踏圣境的天之骄子吧?
  莲生看清了秦风面上那抹笑容隐着的意思,不由又笑了起来。他当然见过大饥荒时的模样,因为他刚来西北之时,就见到过雪地里千里树皮被啃光的情景,他也见过猎人为了生存,不顾危险只为了一口吃食打猎,被狼吃掉,被雪崩活埋的情景。他甚至亲自走过大漠,感受过那种千里不见一滴水,烈阳将皮肤炙烤的发烫的感觉
  不过秦风的想法倒也没错,莲生大师虽然见过那些,但的确不曾真实感受过那些,因为他的确就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有天赋惊人的天之骄子。
  他幼时是宋国王子,宋王与王后对他宠溺到了极点,甚至使得他在十五岁之前,都未曾见过一片落叶,更不曾让他见到时间的丑恶,他天赋绝伦,六岁开始修行,七岁便已入玄灵,十岁成就阴阳,十五岁便入了真武,去了极富盛名的廖空寺,而后二十七岁便是涅盘,八十余岁已然成圣!
  在踏入圣境之前,莲生大师的一切几乎都是顺利,即便是后来他游走时间,如常人一般生活过,但圣人总归是圣人,不是常人。他行走于世间,就宛如是帝王的微服私访,有人想要惹他,他呵呵一笑,懒得计较。有强盗贼寇想要杀他,他轻挥衣袖就能将那些人灭的连渣都不剩。
  他游走西北,见这荒凉地域中千里杨林被啃光的树皮,却也只是如看到松林中即将过冬的松鼠在储存松子。他看到有猎人被饿狼吃掉,被雪掩埋。却也只是如看到丛林中见惯了的弱肉强食。他行走大漠,半个月看不到一滴水,却也毫不在意。因为就算是半个月不喝一滴水,也伤害不到他强大的圣体。
  所以,莲生仅仅是看到,却不可能真正体察到。在这个世界上,少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他,更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无奈,感到绝望。除了时间,除了处于所有人头顶的那一片苍穹
  莲生看着秦风,看着这个极其怕死的少年,面上的笑容不由愈来愈盛,因为他也很怕死,甚至与死亡斗争了一生。
  莲生觉得自己和少年很像,只是二者的不同在于,他是天之骄子莲生,世上少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的生死,所以他看到了生死,看惯了生死,却只能等死。
  而少年却是一块腥臭淤泥里的一块倔强的石头,仿佛他的每一刻每一秒都在面临生死,在生死中挣扎。
  于是,莲生突然有些好奇,这个与自己本质相同,却脾气秉性,乃至经历完全不同的少年,在面对那件事情时会怎么做?
  “活着,当然很不容易,但世俗中刀总是脆弱的,倘若天要你死,又当如何?”莲生敛了笑容,很是认真严肃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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