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将死之人
玄甫见状,也立刻止住,不敢多言。
虽然偶尔会在父亲面前开玩笑,但在心底,玄甫是向来敬重父亲的。从小到大,对于父亲的决议,他也未曾有过质疑或反对。
现在,自己竟为了一名女子,公然与父亲作对,且句句包含怼怨之意,父亲如何能不生气?
只是,单在这件事上……
更何况,杭州二叔那边,父亲定然派人先行通风报信,否则也不会将事情拖了两日之久。沁竹若到了杭州,恐怕会被人严加看管,到时候更是不得自由。
“现如今大事迫在眉睫,”父亲压低了声音和火气,严肃地质问道,“若稍有闪失,便会全家人头落地。
甫儿,你当真要让我们父子二人多年的心血,白费了吗?”
“不会的,”玄甫明白自己激怒了父亲,立即深深作了一揖,郑重道,
“尽管孩儿……喜欢尹沁竹,但也未敢掉以轻心、不加防备。孩儿一直提防着她,她对我林府的事一无所知,因此还望父亲见谅。”
“一无所知?”父亲轻哼一声,讥讽道,“你以为她一无所知,就能代表她没有丝毫察觉?她现在是想叛离泰王府和她的娘家,你怎么就确定,这样的眼线,将来不会叛离了你?
倒也是怪我教子无方,自认教导出了一个能够游刃官场的儿子,不想却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如若将来真如爹所说,她确有叛离和伤害林府之心,那孩儿和她任由爹处置,孩儿甘愿受罚。”玄甫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眼下,还请爹谅解。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人前多年的伪装,还是有关朝中的任何决议,孩儿都可以听从爹的意见。
唯独在此事上,希望爹能给一次机会,信任孩儿一回。这是……孩儿二十多年来,唯一想要的人。”
回房的走廊上,玄甫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书房最后一刻,跟父亲打的亲情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后办法了。还好,父亲在听完自己的话后一言未发。即便仍未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好歹暂且放下了原先的决议。
然而,父亲先前一句话,却萦绕在心头。
如何能确定,沁竹将来不会叛离自己?
他无法确定。
也没有考虑过,当这一天发生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理。
不过,他担心她的叛离,说不定此刻,她也在怀疑他的用心。他们两个之间的彼此难以信任,这倒是个问题。
当玄甫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沁竹正床榻旁,折叠着床上的衣物,再放进身旁的箱子里,明显是为远行准备的。
原来父亲早就通知她了。
所以,方才在书房里,他是铁了心要将沁竹送到杭州去。
玄甫合上门,走上前去,迟疑片刻后,明知故问地道:“这么晚了收拾东西,是要去哪里?”
自从告白后,这几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又回到了元宵节前,互相不理睬对方的那种。
准确来说,两次都是沁竹没有理会他,他只是配合而已。
还好,至少现在他敢肯定,两次都不是因为她反感自己。
“不是要去杭州了吗?”她脸上也有些许疑虑地,打破了不理睬他的局面,并且还漠然地加了一句,“我和奶奶一起。”
“哪儿都别去,”
他心头萌发出一股恼意。
到这时候了,她对自己竟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她非得将自己拒之千里不可?
“看不出来我爹是想把你支走吗?把衣服都放回去。”
也许是他的态度不好,令她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转过头去继续收拾。
“你爹下的令,我可不敢违抗。”
“出嫁从夫,”他仍旧余气未消,“你我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实,你只管听我的便是,管其他人做什么?”
此话一出,沁竹杏眼一愣,大概和他一样,也想到了赏月的那晚。
随即,她将手上的衣服一扔,瞪了他一眼,面颊涨红地斥责道:“没个正经。”
“哎——”见她欲转身离去,玄甫心中一急,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生气了?”
方才那点小脾气,立刻抛之脑后。
沁竹背着他,昏黄的光线下,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若是不喜欢的话,”玄甫观察着她,低声道,“那我不提就是了。”
良久,才听得她轻叹了一声,语气中有些许犹豫。
“林公子,你不用这样。”
玄甫一听这三个字,心下腾然一沉。
看来,她还是预备和自己划清界限。
莫非她……还在等着陆缙?
“你虽然猜到了许多,”怅然间,又听得她继续叹道,“可其实你又并不完全明白。
如果有幸能够活下来,我是打算带着娘亲,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到乡下去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但是能否活下来,不是我能做主,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我在这世上的时光虽短,也经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瞬间,然而这世间的许多事,我仍是看不破。我也不明白,怎样活着算对,怎样算错。
所以,即便你说的‘喜欢我’属实,我也不预备和你之间,再有什么瓜葛。等有朝一日,自己遭遇不测的时候,不至于给你留下什么遗憾。
林公子,你好自为之吧。只不过,我还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沁竹这才转过身来面向他,虽然头微低着,但还是看得出她眼眶周边那层泛红。
“娘亲是我最为感激的人,她在整个政争中也是毫不知情。在这个世间上,是她让我反省自己该怎么活。”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叹道,“所以我想求你,不管将来如何,都不要找我娘亲的麻烦。
我……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尽力报答你们林府。”
“看不破世间的,又何止你一人?”
将她真正的忧虑和软肋,坦然在他面前,这还是头一回。
眼下,她虽表明的她的决定,但他便更是不愿放手了。最重要的是,他总算明白了,她对自己的远离,与陆缙并无什么关系。
“许多参禅悟道的高人,不也是穷极一生,才有所领悟吗?”自己活了二十来年,有时也终究浑浑噩噩,她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又能看明多少呢,
“再者,你无法左右你的性命,你就认为我能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吗?都在这场政争中,谁还不是朝不保夕呢?
既然你我搞不好都是‘将死之人’,又互相喜欢,那何不在死前好好陪伴对方?这才该叫‘不留遗憾’,不是吗?”
说完这番话后,但见沁竹细眉微皱,默然不语,显然是因自己的话有所动摇了。
如若他们所剩的时间确实无多,那又何必对得失太过斤斤计较呢?
玄甫伸手将她下巴抬了起来,在她愣神之际,他低下头来,吻到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