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捏肩
“哎——”他关上房门，走过去疲惫地道，“这是我的夜宵。”
“小气。”
她双眸灵动地一转，白了他一眼，只继续吃糕点，没有理会他。
想来也算是神奇，他们之间竟也可以这般轻松地斗嘴几句了。简单争吵两句后，他头脑中紧绷着的一根弦，也稍稍放松了点。
他低头看了沁竹一眼，这才留意到她的衣衫。
尽管她依旧保持穿着外衣入睡的习惯，但已不像最初分床而卧时，非得将衣服合得整整齐齐。她现下穿得外衣是一件小褂子，衣襟像是随手一搭，并未完好地系牢，虽无衣衫不整之感，但多少也不像原先那边拘谨。
想必，她是得知他不会有轻薄之举，这才随意了些。
既然她对自己没了之前的反感，那他也就毫不客气地坐到她面前，背对着她道：
“来，小娘子，借你的玉手一用，帮为夫捏一捏肩。”
“有人说话吗？听不见。”
大概是他半开玩笑的腔调，让她误以为他还在和她斗嘴。
“哎，我是说真的，”他回过头去看向她，换以平常而半带倦意的语气，“帮我捏一下，有点累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其他人。”
烛火下，她手中的糕点正吃到一半，听完这话，才不说笑了，将剩下半块糕点往嘴里一送道：“那你等我下，我去洗下手。”
“不必了，”玄甫叫住了她，“就这样吧，反正衣服也有人洗。你帮我按几下就行，我好早点休息。”
沁竹便没再去洗脸盆那边，不过还是用手绢擦了擦，这才在他肩上按捏了起来。
“怎么了？”片刻后，可是出于好奇，她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你今晚看起来……好像很累啊？”
他听完这话，不由自嘲地一笑，叹了口气道：“在朝为官，有哪天晚上不觉得累的？只是今天，难得觉得有些撑不住了而已。”
“是……阿虎带回了什么消息吗？”她一面帮他按肩膀，一面迟疑地问。
玄甫听到“阿虎”二字，不禁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心说这都被她猜到了？
“怎么？觉得我在观察你们？”她可能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嫣然笑道，“是你林府的那个阿虎，之前有在房门外敲门找过你，我这才想是不是他那边的状况而已。
当然，你若是疑心的话，明天传话问他不就行了。”
疑心……
玄甫转过身去，默然不语，沁竹似乎也没太留意，只是继续帮他按着肩膀。
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阿虎。
玄甫暗想。
在他去心君苑那天，首次察觉出阿虎有所隐瞒时，最先考虑的，就是阿虎是否被人利用，背叛了自己。
他的疑心重是自知的，倘若此事不是阿虎，而是换了更聪慧的黑风或是其他手下，他也同样会第一时间，怀疑他们是否会背叛、陷害自己。
这些年，他所养成习惯的就是仅仅信任父亲一人，就连母亲、奶奶以及当初的芷柔……他也没有完全信任过，认为她们也有被诱骗的可能。
然而，疑心病重又容易中反间计的招数，历史上因疑心病导致自己功亏一篑的人物，比比皆是。
“传话去问阿虎？”玄甫脑海中突然起了个念头，想试探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于是轻声一笑，装出开玩笑时那样，
“我看起来有这么重的疑心病吗？”
“谁知道呢？”刚好，沁竹顺着他的话，往下答，“不过你对我疑心病重，是理当如此……你若对其他人也疑心重的话，那就是弊端了。”
她这番话让玄甫的心一沉，却也让他的头脑，再次警惕起来。
“所以，你是开始怀疑阿虎，或者其他人？”
没等他多说，她却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迟疑地问道。
“你是怎么看出的？”
片刻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询问。
此事关系重大，若被手下人得知自己的猜忌心，难免影响他们办事上的尽责，以及对自己的忠诚。
不过，既然她敢问出来，那就算他否认也没什么用处。
“直觉吧，”她对他这突然严肃起来的声调，倒没有半点紧张的口吻，而是继续按着肩，不紧不慢地道，
“我觉得让你向阿虎打听，并不算什么疑心病重的事，你也完全不需要问这句。
再有就是，听你呼吸的感觉，好像很累的样子，这跟你平时晚归的普通困倦不同，倒是有点……叹气、惋惜的模样。
所以我才猜测定是发生了什么。怎样，我说得还对吗？这可不算是在偷偷调查你们吧？”
呼吸声吗？没想到她竟观察得如此细微。
她既已挑明，姑且也不会在此事上做文章，以对他不利。
玄甫自嘲地一笑，想把这事一笔带过：“我还以为泰王府是看不起林府，才派了你来，没想到是我大意了。
还要多谢提醒，看来以后我得更多注意一些，得多防着你一些。”
“随你吧，你想伪装的程度。”
不想，话到这时，沁竹揉肩的手微略一顿。
“我是泰王府的人，你对我消除戒心才是反常。只不过，像阿虎这类性子耿直的，如果是间细，那伪装也太过天衣无缝了。
当然，你要认为阿虎也是泰王府之人，而我不过是帮着掩护他的话，那我就没别的话了。”
玄甫听完，良久不语，半晌才道。
“那你呢？”他尚未轻信此话，“你帮我分析的动机又是什么？”
引导他下一步的举动？还是探听被他怀疑之人，是否就是阿虎。
“大概是，”她在他身后略作思索，轻笑一声，“希望你赢吧。”
这令他有几分诧异。
“你们朝堂之争我不懂，也管不了，”沁竹续道，“只不过现在我是依附在你林家势力下，只有你林家赢了……我才有机会被安排，活着离开这政争中。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受他人控制——这就是我的动机。”
他没有回应，对她这番话没作否认或肯定的答复。他只是回过头去，打量着她的神色，不作掩饰地去洞察她此刻的心思。
而她见了他这眼神，也没有回避，只是放下手来，在微弱的烛火下任他看着。
“猜测完了吗？”良久，她脸上没有半分害怕的神情，反是坦然地道，
“倘若林少爷怀疑我说的话，那以后每晚回房，可要再留心些了。时候不早了，你大少爷的肩就按到这儿吧，就算你不困，我可得休息去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起身后去整理床褥的背影，默认了她的话。
为色所迷。
玄甫脑海中，回想起黑风的话。
诚然，在这点上，黑风才是过于信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