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人之贻
早知道管家会把这事告诉陆缙,她倒是希望自己先前没有帮这村民说话了。
想必对陆缙来说,自己又给他留下了个“办事麻烦”的印象了吧。
陆缙只是瞥了沁竹一眼,又顺手将马缰交给管家,随后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那位村民,像是要从他身上搜寻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他以不带商量的语气道:
“要么交钱,要么拿家里的东西来当掉,自己选。”
最终,还是以村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串铜钱,缴纳了足够的地税而告终。
这与他先前所说的,拿不出这么大笔钱相悖。
管家自是很感谢陆缙能够止住沁竹的求情,再加上有诗雨姻缘的缘故,原想将他留下吃午饭,结果被陆缙以有事为由而谢辞。
管家提出要去送送陆缙,刚说完此话,却意识到待会儿若自己不在此处,万一沁竹恻隐之心再次泛滥,或是被村民糊弄算错了账,自己回去也不好交差。
因此,这才好言好语地,请沁竹代为相送。
而沁竹则因倾慕陆缙,想到要与他独处一段路,而有些羞怯。不过事已至此,自己收账又确实不能没有管家的帮助,只好应下,陪同陆缙走一段路。
“你爹怎的派一个姑娘家出来收账?”
半道上,陆缙有些不解地问。
“我爹爹说了,他想让我锻炼一下,等以后嫁了人,遇到要收账一类的事,才不至于给家里丢脸。”
沁竹将情况如实告诉陆缙,却一细想他的问话,又忽然想起什么。
“派姑娘家偶尔收账不也正常吗?况且,我们家有很多账本,都是由我姐姐打理的。当然,我是资质差,所以今天还是头一次出来。怎么……姐姐都没跟你提起过?”
“是吗?”陆缙皱眉细想片刻后,方才恍然,“好像以前是有听谁提起过来着……你姐姐有这么厉害的吗?”
嗯?
他怎会对他自己的未婚妻,竟是这般一无所知的模样。
“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沁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道,
“更何况你们婚约这么早,这点……你都完全不知道吗?”
“没留意过。”
答案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怎么可能呢?
“很奇怪吗?”陆缙大约是看出她的心思,但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未婚妻也没什么关系吧,只要家人长辈们满意,婚后能够打理家中事务,两个人相处起来不算尴尬……
陆家男儿保家卫国为重,夫妻之间,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
“难道……你就不喜欢我姐姐吗?”
此刻,沁竹竟略感失望。没想到陆缙在儿女之事上,还是与世俗之人无异,只需合适即可,喜好则不论。
“嗯?嗯……”
陆缙停下脚步,转头来看向她,皱着眉,一副遇到了很深奥而难以回答的问题那般,细思起来。
“喜欢,应该是谈不上……不过,总体来说也并不讨厌吧。成亲这种事,不过就是两个人相互协助过日子而已,即便并不是喜欢彼此,但也不能算是罪过吧?”
话虽如此……
“哦。”
毕竟是他们个人的观点,他们各自的人生,自己本是无权干预的。再加上她性格本就不爱去争,话题到此,也就该适可而止了。
因此,沁竹只好沉默。
“怎么,”没想,陆缙却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你觉得我跟你姐姐,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没什么……”
“没事,说出来吧。”他笑道,好像只是纯粹好奇,并不介意她说真话的样子。
沁竹抿了抿唇,仔细看了他两眼,才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我一直以为的,你和姐姐应该是互相喜欢的那种。”
说这话时,她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便继续说了下去,
“至少……得有书里写的那种‘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想念,或者‘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的特殊感吧……”
话落音后,沁竹自己便止住了。
连她也觉得,这种看法未免也太过稚气。书中所写,又如何能全信?
果然,陆缙不禁笑出声来。
“写得是不错,但世间又岂能人人如此?更何况,即便有在意的人,也很难对方又刚好在意自己,不是吗?”
沁竹听到此处不由一愣,转过头看向他,却见他脸上的笑意已消失过半,莫名添了几分怅然。
为何他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感慨的模样?
“对了,”哪知陆缙眼底一沉,话锋一变,转身看向她来,“你送了我也不远了,赶紧回去吧,你不是还得学着算账吗?”
“对了,”
沁竹回头,一望身后的延绵的山路,这才察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中,陪他走了这么远,
“我差点儿还忘了。那……我就不送你了,我回了。”
“哎,你等下——”
刚准备转身,就被陆缙止住。
他还有什么事吗?
“刚刚我逼着那个村民交钱,”他迟疑一刻,才开口道,“你会不会觉得很过分,甚至铁石心肠?”
“没有啊,”沁竹摇摇头,“你做得很对。”
尽管她是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还不是铁石心肠的地步。并且最终证实是村民撒了谎,因此陆缙的所作所为也是正确的。
“不过,如果那村民确实是缴纳不起,你应该很看不起我,”没想,陆缙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对吧?”
“其实……我是起初也在怀疑他是不是撒了谎,而且他向我求助的语气,也有点狡猾的感觉。”
沁竹迟疑着,将先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主要是觉得,他会不会有一些无可奈何之事,才不得已偷奸耍滑。毕竟以你我的家境来说,几百铜钱不值一提,但对他们这样的农人,算得上是很大一笔钱了。”
正如自己的娘亲一样。
世人必定都觉得,但凡风尘女子,必定都是不自爱、为了钱财而不知廉耻之辈。
尽管她清楚,可能多数青楼女子应当是如此。但像娘亲这类,从小家贫被卖,而后再被买主辗转卖入青楼,这般连自己也无法决定命途的人,又能如何?
即便娘亲不说,她也能明白,以娘亲的性子,对那样的过往定是很不开心的。
凡事,何尝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