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寿宴
沁竹站在镜前,整理着她身上那件在官僚家宴上,还算拿得出手的衣衫。这才恍然想起,待会儿的尹诗雨定是盛装出席。
同样的十六岁,同样身为尹家女儿,但在待遇上却有天差之别。
只因嫡庶之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连父亲的寿宴,一时也不愿参加了。
这倒不是因为尹诗雨的盛装打扮,会将她衬得自惭形秽,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更何况,她也觉得反正每次父亲寿宴上,自己都是像个丫鬟一般,招呼完客人后,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参加这种无趣的宴会,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待在屋子里,看一下午的书来得有意思。
“你怎么穿的这件?”
正在走神发愣之际,娘亲王苧刚好走进来找自己。她的语调虽然惊讶,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这件有什么不好吗?”
沁竹回过头去,镜中稚气未脱的面庞,低下头来再次审视了自己一番,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你这孩子,”娘亲嗔怨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是你爹大寿,你怎么会穿这件浅烟色的衣服,就像……那什么似的。”
她愣了片刻,才明白娘亲说的“那什么”,应该是“奔丧”之类的话。只是今天爹爹大寿,出于忌讳,娘亲又不便明说罢了。
“哦……”
沁竹点点头,觉得娘亲言之有理。
“还不赶紧去换一件,女客就快到了,你爹还让我们去接待人家呢……”娘亲催促着,又凝神思虑了片刻,
“你穿绿色淡花的吧,我看不错。”
“娘,其实我……”
沁竹犹豫地看着娘亲,想将不愿去寿宴的想法对娘亲说出。
“怎么?”娘亲略带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
话一出口,沁竹就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过幼稚。是啊,想不想去,既由不得她,也由不得她母亲。
因此,她才改了口。
“我不过是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身上这件。”
重新换了件衣裳,王苧亲自为她系上腰带,脸上满是欣慰地道:“我的女儿,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沁竹。
“这是什么?”
她一面疑惑地问,一面将木盒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一颗用金色链子系的红玉。
这块玉质地晶莹,做工精细,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娘,这是……?”
她不明所以,从小到大,娘亲自己都很少拥有这种昂贵的饰品。
“这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她边说,边把红玉系到沁竹的颈上,“你拿去戴吧。”
“爹给您的东西,我怎么能要?”沁竹想把它摘下来,递还给娘亲,“而且我那儿有首饰,我待会儿就戴上。”
“傻孩子,”王苧却止住她摘玉的动作,“我的就是你的。本来这红玉,就是打算你出嫁时给你当嫁妆的,早给晚给,不都一样吗?
再说,你爹的寿宴上,你姐姐肯定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太寒酸了。”
听完母亲的用意,沁竹心里先是一暖,随后又泛起一丝酸意。
堂堂刑部侍郎,送给娘亲最值钱的,也仅是块红玉而已。她在心底有些埋怨爹爹的不公来。
至于娘亲考虑的出嫁么?
也不知道命运会把自己安排给怎样的人。
不过这倒是提醒她,自己尽情混沌在书堆中、抱着不切实际想法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和往年一样,寿宴上人来人往。
官僚之家的酒宴,不像寻常百姓,仅是图个热闹。在热闹的背后,更注重是交际,以及拉拢利益关系。
尹侍郎原是和夫人一起在正厅迎客。不久,大夫人便来了偏厅,招待其他贵族女眷。
今日,她身着暗紫色绣着金丝的外衣,端坐在椅上。
单是远远见她安静坐着,便能让人感到端庄与威严,看人时,那双眸子老练而精明。贵气之下,完全不显半点俗气和繁杂。
她的身材稍显发福,却有一种匀称的丰满美。并且,从她的从五官和脸型上,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美态。
沁竹站在另一位官夫人身后,被冷落下来,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到正在聊天的大夫人身上。乍一晃眼,又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正站在夫人身后,身形略显单薄,妆容也极淡,简单的衣着和首饰,在这对比之间,就显得可怜巴巴了。
其实,娘亲清秀的容貌实际上并不差,加上年轻几岁,脸上暂时还没有明显的细纹。
但对于没有争宠一事,或许不仅是母亲不想,更是不能。
又站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沁竹的思绪已经由娘亲和大夫人的容貌,跳跃到书本上那些诗词和书画上了。
走了好久的神,却被门外传来的两声轻盈的笑打断。那声音虽不大,可是清脆如铃,音色好听到使沁竹不由自主地朝门边望去。
结果这一眼,却看到诗雨和陆缙,有说有笑地从人群中走过来。
诗雨穿着一件藕粉色的新衣,略施脂粉,便惊艳无比;至于陆缙,仍旧的仪表堂堂,并且,他竟比上次来尹府时,眉宇间更添了几分英气,意气风发。
“玉面公子”四个字,在她看来,世间上恐怕也只有他才担当得起了。
沁竹看得有点愣神,等回过神来,她心中不由一颤,生怕自己方才的失态让其他人看见了。
她像逃离似的慌张地收回视线来,除了眼前的地面,哪儿也不敢再看。
“诗雨过来,”
大夫人见女儿来了,招手唤道,“可与这几位长辈们打过招呼没有?”
“各位夫人好,”诗雨快速朝前走了两步,向堂内的这些官夫人行礼,“小女尹诗雨,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爹爹的寿宴。”
这般笑盈盈地说罢,便向在座的夫人们作了一揖。
“晚辈也拜见各位夫人。”
跟着,陆缙也双手叠起,朝两边的夫人都作了一揖。
他的话语平淡中带着尊敬,是向长辈行礼中的,再自然不过的话语。但即便如此,熟悉的声音还是令沁竹心头一热。
可当他朝着沁竹面前的贺夫人行礼时,沁竹的余光瞥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心里也泛起一丝怕人看穿的不安感。
不行。
她要逃离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