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鲛人失首鳞

  不远处飞来的海鸟见此情形,吓得急忙煽动着翅膀飞走了。
  此后,那人鱼在那里发怒许久,终于累了,才缓缓地朝着海岸边游去,满脸疲惫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容凌方才在那里一边看着,一遍思索着自己如何能够用这虽然已经痊愈可是却没有力气的手脚得到那树上的椰子,不过此时见他游到了岸边,便走了过去。
  “兄台,您若是有情绪无处发泄的话,可否,帮我摘个椰子吃?”他走到了那趴在岸边的沙子上的鲛人的身边,低头笑着问道。
  那鲛人似乎是太专注于“兴风作浪”了,以至于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都不知道。
  于是他忙得退到了水里,又钻到了海水中。
  不过见容凌在岸上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依旧是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等着他回答,便有靠着岸边游了过来。
  “你是何人?”那鲛人竟然奇迹般的说话了,因为此前容凌以为这鲛人是不会说话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发泄情绪。
  “在下乃天铎人士,偶遇风浪,便来到了此处。敢问此处是何地?”
  “东海以东。”那鲛人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痛苦的回答道。
  “兄台是有什么苦楚?”他想了想,也不知道鲛人会不会生病,所以便用了苦楚二字。
  “没什么苦楚,只不过是要死了。”那鲛人笑了笑说道。
  这让容凌有些奇怪,因为他觉得这鲛人虽然脾气像是暴躁了些,可是看上去除了时不时的皱皱眉头,他还算是条正常的鲛人,哪里有半分要死的迹象?
  “可是得了什么绝症?”虽说他一开始便觉得鲛人不会得病,可是此时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了。
  “与人打了一架,首鳞掉了,活不长了。”
  首鳞……
  容凌思索了一番,努力的回忆着那幅放在密室最里面的有些久远的画,似乎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了。
  首鳞,就是脑袋上的一片鳞片。
  他记得小时候看到那古画上鲛人的头上确实有一片鳞片,只是没有太过于仔细的追究。
  果然,他说怎么方才看这鲛人有些不大对劲,原来是脑袋上少了一块鳞片。
  只是他不知道这首鳞的作用这么大吗,失去了首鳞就要丢掉性命吗?
  “失去首鳞必死吗?”他蹲了下去,坐在那鲛人的旁边问道。
  鲛人点了点头,看这容凌道:“你们人间只是以为鲛珠对于鲛人很重要,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首鳞对于鲛人也很重要,甚至要甚于鲛珠,失去了鲛珠,鲛人尚且能够活着,顶多没有了些许的法力,可是若是失去了首鳞,那边是死无葬身之地,先是浑身开始痛,而后身体渐渐腐烂,坠入海底,成为海中鱼儿们的食物。”
  他说着,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可是你不是有鲛珠吗?有了鲛珠,不能够弥补失去首鳞的状况吗?”容凌问道。
  那鲛人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希望能,可是……并不能。鲛珠与鲛人来说是锦上添花,而首鳞于鲛人而言才是命门。”
  容凌于是也不再多言,转而笑着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初日道:“海上生明月美好,可是海上初日依旧美好,寿命这种东西,有时候是需要比较的,上古有大椿者,三千岁为春,三千岁为秋,而院落中有躁蝉,仅以一夏为春秋,秋风乍起,夏蝉便死于风中。可是夏蝉虽寿命短,但依旧鸣叫整个夏日,而一日虽然短,可看一场日出日落足矣!”
  那鲛人看着容凌,没有说话,只是手腕一转,海中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出,朝着不远处的椰子树上射去,最后一树的椰子全都落在了地上,在沙地上砸出了一个个的沙坑。
  容凌一笑,没有说话,转身朝着那沙滩上走去,而后拿了一个椰子回来了。
  他拿出身上携带的匕首,将椰子戳开了一个口子,而后递给了那鲛人:“常常,新鲜的椰子汁。”
  而后他又起身,将一个椰子抱起,而后走了过来。
  “你的手脚有问题?”那鲛人些许是真的会法术,于是看他虽然走起路来很正常,可是还是看出了他手脚有问题。
  “无妨,已经痊愈了,只是拿不起重物。”他笑了笑,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椰子同样用匕首打开了一个小口,而后举起来往嘴里倒去。
  许久没有吃东西了,他于是将那椰子汁一口喝完了,最后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唇角溢出来的椰子汁。
  见一旁那鲛人抱着椰子看着他,他则笑笑道:“赶紧喝,喝完了我帮你打开,可以吃里面的椰肉。”说着,他已经将自己手中那喝完的椰子用匕首破开了,而后又用匕首剜里面的椰肉吃。
  因为及其的饿,他用了很快的速度吃完了整个椰子。
  那一旁的鲛人则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颇有些新奇,又或者是没有见过这般狼吞虎咽但是又狼吞虎咽的这么赏心悦目的人,于是便一直看着。
  “若是还饿,把我这一份也吃了吧!”那鲛人直接将手中的椰子递了过来。
  容凌看他也确实不像是他这样很久没吃东西的人,于是也不再客气,直接将他的椰子拿了过来,以同样的速度吃完了一整个椰子。
  “你可否带我上岸看看?”那鲛人见他似乎已经吃饱了,便开口说道。
  “鱼儿不是不能上岸的吗?”容凌颇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难道不怕晒成鱼干吗?
  还是说鲛人是可以上岸的?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尾巴,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猜测。
  似乎发现了他的疑惑,那就鲛人一甩尾巴,而后容凌向后看去,便看到了他悬空在沙滩上,还能够随意的飘动。
  这个东西,他只在远古神话中看到过,哪里亲眼见到过,于是十分的诧异。
  不过一回想,这鲛人方才还在海上“兴风作浪”,这个对他来说应该也算是小把戏吧。
  只是他有些疑惑。
  “既然你能够在岸上随意移动,以前相比也来过吧,为何还要我陪着你?”他本以为这鲛人的意思是他要死了,希望能够在死之前看一看海岸上的风光,可是如今一看,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从前来,可是一直是独自一人,我的家族并不在这里,他们在东海更深处,只是家族纷争不断,我不愿意涉足,便独自来到了这里住,只是昨日有一霸道的族人来此挑衅,我与他战斗到今日,他趁着我不注意,打掉了我的首鳞,并且粉碎掉了,我于是落败,而他则离开了这里。”
  听到他这么说,容凌才明白了方才他看到的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容凌也不再多言,跟他一同前往那岸上。
  不过走着走着,容凌似乎发觉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
  自从在引岚被挑去了手上和脚上的筋之后,他浑身疼痛难忍,饶是到了如今恢复了许多,可是依旧是疼的,只是他这人向来能够隐忍,虽然疼,也依旧能够装作像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依旧的从容淡雅。
  而此时,他觉得那疼痛似乎渐渐地消失了,他能够感受到身体里破损的地方正在痊愈。
  直到日暮十分,海上一片火红。
  他带着鲛人在岸上走了一天,他用匕首将树上折下来的一段树枝削成了一把木剑,教鲛人舞剑。
  容凌见他看到他削的木剑露出惊奇的眼神的时候问他“是否鲛人不用剑?”
  鲛人点点头道:“是啊,鲛人不用剑,直接用法术,又或者操控海浪。”
  容凌想了想也是,刀剑与人而言,其实是为了增加自己在战斗的时候的胜算。
  而鲛人生来就有法术,无需武器加持。
  夜幕降临后,天上的星辰渐渐出现。
  鲛人用法术做了一艘船,他躺在穿上,满天星辰坠落在平静的海面上,像是躺在了一片星河中。
  而鲛人则在水中推着船,朝着大海深处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凌看到鲛人身上的鳞片越来越亮了,看他上半身那些暗鳞也开始亮了起来,他在水中,成为了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存在。
  容凌从船上坐了起来,似乎知道怎么回事了。
  “还有什么能够帮你的吗?”容凌看着那靠在船边的鲛人说道。
  鲛人趴在船边上,一张口,还没有说话,嘴里面有光点飞出,朝着夜空中飞去,而后如烟花一般消失在夜空中。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容凌的手,笑了笑道:“不用了,我没事。”
  而后,容凌感受到自己的手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发光,具体来说是被他握住的那一只手在发光。
  他身体里的光在朝着他的身体里流。
  可是一想警惕多疑的他在那一刻没有一丝不好的猜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身体里的光流动到他的身体中。
  一轮明月从海面上升起,周遭的星辰顿时消失,只有几颗星辰围绕在明月周围,但是也显得十分暗淡。
  海水轻轻的拍动着,似乎在唱着古老的歌谣,风从远处的椰子林穿梭翻卷而来,似乎也夹带了些微的椰子香,让人想要摘一颗椰子坐在沙滩上先喝完椰汁,在一口不留的吃完椰肉。
  他的手松开了之后,容凌见到他那一张跟他一般白皙细致的肌肤渐渐地皱起来,像是缺水的树叶一般。
  他再次的想起了放在天铎王城的皇宫中的那一幅画。
  那画上,先祖画的是一条死去的鲛人,可是他的每一寸肌肤却依旧鲜亮细嫩,如活着一般。
  他想起当时父亲告诉他鲛人死了之后身体不会腐烂,能够如活着一般。
  可是此时,这个鲛人怎么开始渐渐衰老了?
  “你把你的法术给我了吗?”容凌看了看,又想了一番,才明白了什么。
  鲛人则笑了笑,看着容凌道:“无妨,若是再等一会,我的时间到了,就算是有法术,依旧会腐烂,索性将这一身法力给你。虽然这一天都没有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可是我才想你多少是遇到了些不测,这一身法力不如送给你,让你能够尽快回家。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把法力送给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容凌想要说什么,可是发现自己似乎也改变不了他将要死去的局面,因此,他沉默了。
  “不用为我担心,你们人不是还有一句话叫‘生死有命’嘛,我死了,也是我的命而已,更何况我已经活着几千年了。”见他依旧沉默,那鲛人又道:“那不如你帮我一个小忙。”
  容凌当即道:“什么忙?”
  “用你的法力把我拉上船上,我不想死在海里。”他虽然说着关于生死的事情,可是他依旧像之前那般笑着。
  他的笑跟他的不一样,他从小学会了对于任何事都笑如春风,痛苦的也好,极乐的也好,他总是那样淡淡的笑着,不露出一丝多余的情感来。
  可是他的笑跟他不同,那是一种洒脱和满足的笑意。
  似乎这个世界与他而言有那么美好,以至于他时时以笑对待。
  容凌于是按照他的要求,站了起来,打算用新得到的法术把他带到船上。
  不过他还没有站起来,就被鲛人叫住了。
  “不用那么费力,你只需要心念一动,用一根手指便可以将我带到船上。”他的眼神在告诉他试试看。
  容凌于是伸手,心里想象着将他抬起的样子,手朝着上面一抬,那鲛人便真的被他提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鲛人放到了船上,而后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我想要葬在岸上的沙子里,你可否等我死去后放一把火把我焚烧了,而后将我的骨灰放到椰子壳中,埋在沙子里?”
  容凌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最后点点头答应了。
  那鲛人于是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笑着道:“我可能是我们鲛人中第一个火葬的人,是不是很独特!”
  容凌仰头,看着长空,唇角原本是一抹苦笑,可是看到他那般无忧无虑后,苦笑变成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