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魂归故里否
“我们走出这沙漠的时候才会停！”他用略带叹息的语气说道。
领头的人不懂，问道：“为何？”
那刘大人沉默了半晌，看了一旁等答案的王大人一眼，而后看着那领头的说：“我说这片沙漠邪门你信吗？”
刘大人离那领头的很近，因此尽管风沙很大，可是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声音，于是听起来有一种半夜说鬼故事的诡异感。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把这话当成是刘大人唬他们的，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见到过什么。
那些东西，让他们不由自主的相信刘大人的话。
他们相信，刘大人也绝不是唬他们，因为说到底，刘大人才是这一次运输的总负责人，这一批粮草要是出了问题，最先受到惩罚的不是他们，而是刘大人，所以他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既然他决定这么做了，那么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他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更何况就算是他们反抗，可是却也没有用了。
先前王大人劝诫刘大人不要靠岸是因为当时他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可是他很快也明白了，如今他对于这运输，并不比他们知道的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自己也想的明明白白的。
他既然做了这决定，就不会改了，所以凡是他不会改的决定，他们最好的做法就是遵从。
因为不遵从的后果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很快，他们便改变了路线，朝着沙漠深处走去。
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走出风沙，但是他们知道若是继续沿着原来的路走下去，可能会被风沙给吹成人干。
走了一天之后，就在他们已经绝望了的时候，眼前的风沙渐渐地变小了，最后已经停了。
他们欢呼雀跃，庆幸终于走出了风沙，而那刘大人则独自一人坐在点了火堆的沙丘上发呆。
王大人带了两壶酒走了过去，推了推刘大人的肩膀，将手里的其中一袋酒递给了他，而后笑着道：“多亏了大人我们才能够从风沙中走出来呀！”
这话带着一半拍马屁的成分，当然也带着一半的真心实意，因为他们回头看的时候，远处依旧是一片昏黄，很显然，风沙并没有停，那风沙确实真的是局部的，跟海上遇到的情况一样。
所以当初心里默默不服的人后来也心服口服了。
只是王大人不知道为何刘大人做了个大功臣之后怎么反而郁闷了。
“沙漠夜里冷，喝点酒暖暖身子！”说完，王大人将手伸到火堆旁，微微暖了一些又收回来搓了搓手。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刘大人第一次认真的跟他说话，以前虽然也认真，可是要么是夹着问候他父母的粗话，要么是直接咆哮，这么平静且认真的跟他说话似乎还是头一次。
他顿了片刻才开始认真的想着刘大人方才问他的话。
“这世上有鬼吗？”他喃喃自语着。
可是等到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从前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刘大人则抬眼看着那摇曳的火堆道：“我觉得有。”
这个自问自答把王大人给吓住了。
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微的明白刘大人心里所想，但是又不那么明白，只不过他此时觉得身后凉嗖嗖的，他转头，看到身后没有火堆的地方，今夜天上星辰少的可怜，所以那里一片漆黑，让人觉得潜藏着什么意想不到的怪物。
“刘大人，您别这样想，许是这一次是巧合，毕竟今年灾祸不断，前些日子不是连长朔都出现了怪病吗？如今这风沙还有海浪兴许也是巧合。”其实这些话，王大人说的也并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他只是为了不让气氛显得那么的诡异，希望能够用这些话来缓解刘大人的担忧，而后若是刘大人相信了，他自己或许也就相信了。
但是他的这个说法并没有被刘大人相信，毕竟这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长朔的事情，全天下皆知是人为的，虽然说那一场病乱传播的极其迅速，而且那病很怪异，但是终究还是人为的。”然而他们这一次经历的不一样，他们经历的事情，前所未有。王大人虽然一直没有升职，可是担任这粮草运送的活也已经好久了，是将近十年里，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王大人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刘大人这一番话给浇灭了。
他终于开始面对现实了。
从前，他或许不知道，有些虚幻的东西原来才是现实，而那些循规蹈矩的东西，其实是他幻想出来的对自我安慰。
知道这些的时候，他望着天上那几颗稀疏的星辰，有些疑惑。
因为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说难道是上天以为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太过于伤天害理了吗？”刘大人是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从前他是认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而已。
而如今，他其实依旧不承认他们的这种做法。
因为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像是从前引岚的老皇帝为了攻占天铎而大肆屠杀，又或者留焱使出手段来对待长朔，又或者追溯到历史上，这种事情数不胜数，没有什么对错。
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可是如今，他竟然开始有些微微的动摇了。
没有那么多，只是一点。
可是这一点的动摇一直困惑着他。
世上真的有人力以外天灾以内的存在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内心的猜测。
可是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观点，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国家交战之间无可避免的，这并没有什么错。
而且上天要是真的要惩罚，那么瀛虚的历史上那么多的非正义的事情怎么没有什么鬼怪神明来阻止。
难道那些鬼怪神明是站在其他两国那边的吗？
那么这个还算什么天命？
上天不是一向是公平的吗？
所以这不是天命吧。
他觉得就算是有什么东西故意为之的，可是，他也无需为此感到忏悔和罪恶。
虽然刘大人粗鲁，暴躁，目中无人，可是他的思想十分的大胆。
或者说他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有一半是因为他的性格。
他谈不上是个好人，又或者他是个个性鲜明的大坏人。
贪污，侮辱女人，以及很多包括在内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做过。
可是他一直坚持的一个观念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个性格在海上的时候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证明，那王大人也因此对他心服口服。
王大人谈不上是个好人，可是也并没有那么坏，他在做坏事的时候，心里还会挣扎一下，所以在海上的时候，他事后明白刘大人一开始就打算将路过的那一个渔船上的人劫掠屠杀的时候，他的内心十分的诧异。
他之所以诧异或许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决定或许是他此生都不可能会做的。
那样的决绝，甚至在见到那渔船的那一刻，他都已经想好了要那样做。
这一点，他自叹不如。
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可能有些不赞成刘大人这样的想法，可是渐渐地，他似乎已经对刘大人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崇拜。
有时候，邪恶也是能够传播的，并且比善良更容易传播。
刘大人拍了拍王大人的肩膀，站起身来，沉声说了声“若有机会，别做这差事了”。
说完，他朝着营帐中走去。
王大人怔了片刻，心情有些微的复杂。
他没有想过，这刘大人会这样和他说话，因为从一开始，这刘大人对他都不过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寒暄客气，而后来，这刘大人觉得没有必要跟他客气了，对他连寒暄都没有了。
那种看不起看不上是明明白白的毫不掩饰的表露给他看的。
可是如今，他难得的跟他说了这么一句好话。
或许这句话，其实是他跟自己说的，但是，他还是有些感慨。
如他所说，他确实想要开始转换一个差事了。
虽然混了这么多年没有混出个高头衔，可是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上面提出换差事，上面应该也不会不同意。
毕竟这种事情，不能够出意外，所以要是强行派人来做，出事的可能性很大。
不管如何，他只要提出来，上面就一定能够答应。
他起身，朝着营帐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转身，看到那一团燃烧的热烈的火堆，又看了看旁边的营帐，转身，钻进了自己的营帐中。
夜里睡得很安稳，没有了之前风沙的侵扰，这里的夜里尽管有风，也不过像是阳春三月的夜里温柔的清风。
他早上醒的还挺早，醒来的时候还听到旁边营帐里刘大人打呼噜打得山响。
穿衣起身，他看到外面的伙计们已经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出发了。
刘大人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也穿了衣服，出了营帐。
于是便有人拿了一个水囊递给了刘大人让他洗把脸。
又过了两天，夜里，刘大人吃了饭之后依旧蹲在火堆旁。
似乎从进了沙漠，具体来说是改变路线之后，刘大人每天晚上吃了饭之后都会蹲在火堆旁，像是在发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当然，这是在别人看来，王大人作为这一路来跟他还挺亲近的人，他知道他是在想事情。
想关于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他走过去看到刘大人此时在看着天。
今夜的天空上，星辰甚多，他不懂星象，顶多能够认出哪一个是北斗七星，哪一个是牛郎织女星。
“刘大人在看天象吗？”他走了过去笑着问道。
刘大人收回了目光，难得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我不懂星象。”
王大人有些尴尬，心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就听到那刘大人继续道:“我只是遗憾，当初若是学了星象的话那该多好。”
于是王大人便顺着话问了下去，“刘大人还有机会接触到懂星象的人？”
这瀛虚大陆上，江湖上的算命占星先生数不胜数，可是大多都是些肚子里没有东西来招摇撞骗的人，真正懂星象的，除了皇室里的礼官之外，很难在人间碰到。
而这刘大人职位不低，所以王大人心里猜测这刘大人难不成跟皇室有什么关系？
他问的含蓄，可是刘大人却一下就听出来了，不过也并没有恶语相加，只是摆摆手道:“我这身份，要是王室甲胄的话，也不用来这里吹沙子了。是当年有幸进宫的时候，有一个占星师觉得我适合学天象，所以问我愿不愿意学，只是当年忙于仕途，并未答应。”
说完，刘大人又是一阵叹息。
王大人愣了愣，因为他还没有见过刘大人这般过，于是道:“刘大人不必如此惋惜，您如今不是当官当的风生水起吗？不会星象也没什么，我们一群粗人，不是依旧在这条路上奔波了这么多年吗？”
刘大人继续摆摆手，他再次抬起头，望着天，叹息着道:“若是我们这次死在了这里，但愿能够魂归故里。”
这句话，像是祈祷一般，这也是王大人第一次觉得这平日里暴躁粗鲁的刘大人竟然也能露出这样……他想了想，觉得大概可以用温柔二字来形容，虽然刘大人是个男人。
他原本没来由的乐观也被刘大人这副模样给弄得有些阴郁了。
他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刘大人此时没必要去骗他，虽然他真的十分的心狠手辣。
但是此时的这种状况，不存在能够让刘大人活下来而他们要做替死鬼的情况。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而且在沙漠中，在正常的情况下，人多，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他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在此之前，他已经感受到了刘大人的这种担忧，只是他觉得，刘大人尽管厉害，可是这种事情难道他就那么确定吗？
所以他一直有侥幸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