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但轻名与利
她这一条命都是捡来的,奢求太多,她自己觉得没有安全感。
第三日,引岚来参观的官员来了。
朱希仪那一天带着两壶他娘子亲自酿造的桃花酒来看她。
名微木将刚刚写好的稿子给了蓝双让他交给印刷商印刷,而后就和朱希仪在明月楼后面的花园里走。
走着走着,朱希仪忽然一脸感慨。
这种感慨,名微木很少在朱希仪的脸上见到。
因为朱希仪平日也不是一个喜欢唏嘘的人,他这么风雅的人也从来都不伤春悲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而此时,名微木有些好奇。
“朱大人何故叹息?”名微木站在那里看着朱希仪问道。
朱希仪看着这周遭的风景,说道:“你还记得游鸾城吗?”
“记得啊!”名微木心说难不成是因为今日引岚的人来了让朱希仪想起了前些日子他们去引岚的事情了吗?
可是说起来虽然中间发生的很多事情,但是朱希仪似乎早已经想开了。
只听他继续道:“我觉得这明月楼和游鸾城的那一座饭庄的格局是有些像的,只不过咱们北方人的风雅和南方人的风雅还是有些不大一样,故而这明月楼后面的布置没有游鸾城的饭庄那样弯弯绕绕的。”
他说了这一番,见名微木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当日也是在那里见到容凌的。”
名微木笑了笑,心说这朱希仪今日来原来是想要跟她说这些。
“是啊”,她索性直接坦诚的承认,因为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是她喜欢容凌,那喜欢就喜欢了,但是会不会在一起还是另一回事情。
毕竟这天下,不是喜欢了就能够得到。
“虽然前些天天铎传信说有官员要来,但是我觉得容凌一定会来的,他一向如此。”朱希仪一脸自信的说道,好像他是容凌肚子里面的蛔虫一般。
名微木十分不走心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朱希仪继续往前走去。
朱希仪看她这样,也跟了上去。
一边又说道:“你还没有听说过我跟我娘子是如何相识的吧!”
名微木侧头看了朱希仪一眼,料想他显然是又要给她讲一遍他和他娘子当年的往事。
但是她也不介意听,于是道:“你说我听。”
朱希仪见名微木有些敷衍,叹了口气,不过而后还是津津有味的说道。
“我跟我娘子当年可谓是珠联璧合一对璧人,当日成亲的时候,满城的……”他说着,忽然发现说偏了,于是看了名微木一眼,继续道:“我跟我娘子是在宫里认识的,当时我娘子跟先太后关系好,那日她到宫里探望太后,而那时候我刚刚入仕,当了个刑部尚书,那日被先皇召进宫中,我们在离开皇宫的时候碰到的,就是在将近宫门的那条长廊上。那时候我只觉得前面一个倩影,身姿袅袅娜娜,于是不由得快走了几步,想要走上去假装路过,只不过我娘子当时走到快,我也没能够追上去,只远远地看着她上了车,此后我日思夜想,甚至悄悄地像宫里的人打听她到底是谁,只不过当时我的描述还是有些出入,一直都不知道她是谁。知道有一天,花尚书,也就是我岳父要举办寿宴,虽然当时我跟我岳父关系并没有那么近,但是因为都是尚书,所以就给我递了请柬。”
名微木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又一边看着朱希仪一脸的怀念,便没有插话,继续听着他说。
“当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的女子便是花大人的千金”,而后朱希仪忽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腼腆的笑意,而后又继续道:“当日我为了引起我娘子的注意,一向低调如我,在大厅上作了一首诗,但是一诗激起千层浪,宾客们对我赞誉不断。宴会结束后我没有走,我岳父生前酷爱收藏各种书籍,我当时假借借书之由,在花府上没有走,一直都等到了最后。因为那一首诗,我岳父对我赞赏有加,他身体不便,便让我娘子带我去他的藏书楼,路上我便趁着机会跟我娘子说了很多的话。”
“那你们后来应当经常见面了吧!”名微木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是啊,后来我跟我娘子相互约着见面,我岳父也看出了什么,也没有阻碍,约莫又出来见了四五次,我觉得时机似乎成熟了,便对我娘子表明了心意,我娘子也答应了,回去便跟我岳父说了。”
名微木听着,心说这朱希仪还挺前卫,也应该算得上是闪婚了吧。
说道这里,朱希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娘子回了花府之后就再也没有给我传过信了,我传过去信,也不见她回,当时我担心怀里,心说虽然花大人欣赏我,但是说不定他也只是欣赏,把女儿嫁给我这种大事,他应该是不愿意的。于是我想明白之后终于大着胆子亲自上门拜访,并且表明心意。等到到了花府,就看到我岳父一脸严肃的坐在大厅里,旁边不见我的娘子。我当时心说我岳父不会是将我娘子给关起来了吧,尤其是我传得信我娘子也没有回,我的心里面就更加的担心了。等到我看着我岳父一张铁青的脸将心意全都说出来之后,本以为他会震怒,骂我拐骗了他的女儿,没想到他那脸色竟然渐渐地转好了。”
名微木笑了笑,心说这花大人也挺会玩的。
“果然我岳父是在考验我,当然,他也确实是有些生气,毕竟他也舍不得他的女儿。但见我如此诚恳,最后便成全了我跟我娘子。”朱希仪说完之后,笑的满脸春风。
说完之后,见名微木一脸淡定,朱希仪于是道:“你就没有一点的向往吗?”
名微木看着不远处的一处亭子,又转头看着朱希仪道:“向往什么?爱情吗?”
朱希仪摊手,道:“当然是啊,否则你当我跟你说这么半天是在做什么?”
名微木美目流转,看着朱希仪道:“难道你不是自己在回忆你和花姐姐当年的美好往事吗?”
听闻刺眼,朱希仪有些心虚,笑了笑又装作了一副正经的模样道:“这个,我说这些是想要你知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名微木点了点头。
朱希仪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哎,你何时跟我娘子姐妹相称了呀,你们这都随心,可是我们两个的辈分不就差了些?”
名微木笑着道:“差什么?要不你继续叫我陛下,这样就不怕差不差了!”
朱希仪摆摆手道:“成王败寇啊,我怕有一天被人听到了说我有谋逆之心呢!贰臣也不好当啊!”他说完,唇角露出一抹开玩笑的那种苦笑。
“你说你,好好地首辅不当,非要辞官,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她想起了前些天朱希仪向名倾澜辞官的事情。
虽然如今他跟温疆互换了职位,依旧还是在朝堂上,可是名微木觉得他和曾经她在帝位时候的样子不大一样了,爱岗敬业还是有的,只不过似乎没有那么在意了。
朱希仪又摆摆手道:“说起来,开始的时候跟你有关系,可是后来,我觉得是我自己想开了吧,况且我对温疆也没有什么意见,反倒是十分的敬佩,你当时说的很对,无双国士去赴死了,那么朝堂便没有人来管了,江山和黎明百姓更是没有人来管了,可是我当时只顾自己的意愿,将朝堂丢给了温疆自己独身来到了边境。也多亏了温疆在,当时的王城才没有沦陷,他当时做的,我觉得就算是我可能也做不到。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而且,我觉得我或许该歇一歇了,毕竟温疆那么厉害,首辅的位置放到他的手里我也很放心,我觉得温疆当首辅,会比我当得都好。”
这些名微木都知道,只不过还是觉得朱希仪的心有些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对于江山和百姓的爱护还是那样,对于名倾澜,他也依旧敬重喜爱,对于自己的职位,他也依旧尽职尽责力求做到最好。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少的是什么吧。
本来,应该是一颗衷心,当日他辞官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是忠臣不事二主,尽管他一直以来都十分的敬重和仰慕名倾澜,也知道名倾澜比名微木贤能,名倾澜比名微木更加的适合当君主。
可是他忘不了那个女子坐在火凤王座上面色淡然声音沉稳的对满朝文武宣称她要去做人质。
似乎从那里一刻,他已经把她当做自己永远的君主了。
可是后来他又发现名微木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事情。
名微木的这个想法被他知道的时候,他有些懵。
就像是被风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一样,又冷又疼,以至于一时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后来他见到名微木的时候,看到她脸上那一抹从容的笑意,似乎除了在去引岚的时候见到过,他在长朔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那是一种分外放松的表情,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从前坐在帝位上的时候是那样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于是渐渐地想开了。
他不再迷茫,不再失望。
正如她当时跟他说的那句话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经过了战乱之后,他的眼光也没有那么狭隘了,他们似乎都已经明白,有时候君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给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
虽然在当时,他看到整个长朔将她遗忘的时候觉得那样的时落和伤心,可是他一直都知道,人心便是如此。
从前这样的场景他早已经见到过千百遍了,可是从前,那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又或者他没有那么在乎。
可是那个时候,他看着整个江山的百姓,想起那战乱前夕那个女子在夕阳下朝着边境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得涕泗横流。
从那一刻起,她便成了他心中的英雄。
所以当一个人心中的英雄为全世界牺牲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目睹了,而全世界的人只记得后来拯救他们的那个人,于是,那种失落便变得无限的大。
其实他跟温疆想的是一样的,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够坐在王位上,所以若是他不曾跟名微木一同前去引岚,不曾见到名微木独身奔赴留焱做人质,那么等到名倾澜归来的时候,他可能会第一个对名倾澜俯首称臣,可是当他见到过那些事情之后,那就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他总觉得,不能够丢下她,就算是这个长朔将她忘记了,他也要等着她。
这不是什么爱情,也不是什么友情,而是一种承诺,他的心对她的单方的承诺。
可是最后,将这份承诺打破的不是名倾澜,也不是王权富贵,而是她自己。
他那时候才知道,他所谓的忠诚和承诺或许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是一份阻碍,会阻碍她的自由,尤其是她的脸上露出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的时候。
于是朱希仪不再坚持辞官,名倾澜也做了妥协,让他和温疆互换职位,当然,这个要求也是朱希仪他自己提出来的。
可是从那个时候,她虽然褪去了浑身王的光环,可是在他看来,似乎更加的让他更加的敬佩了。
王权富贵,功名利禄,这些是这个瀛虚大陆几乎所有的人想要穷尽毕生追求的,可是她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在此之前曾经极端的想过,若是她归来的时候想要夺回王位,那么刀山火海,他要陪同她一起闯。
当他后来笑着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名微木还笑着感叹她这一放手倒是挽救了整个长朔的百姓。
若不是如此,他到时候必定将天下翻个底朝天。
朱希仪当时大笑了一场,不过他觉得似乎也是那样,当时的他,确实有些极端,虽然是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忠诚,但是他似乎已经遗忘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