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劫后得余生

  钟以尧伸出了手,握住她的手,可是触碰到的却是一阵冰凉。
  他曾经想,就算她是长朔的女帝,留焱的百官阻拦他,留焱的百姓议论他,可是他还是要让他成为他的女人。
  而如今,她就那样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她走到那样突然,甚至那一瞬间让他连遗憾都来不及生出来。
  若是知道她会这般抗拒成为他的妃子,那么他一定会慢慢地等的,可是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上午他去看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霞衣,看起来没有半分要去赴死的意思,可是之后,她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吞下了毒药。
  她来的从容,去的也从容。
  他素闻长朔女帝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不过他后宫佳丽三千他自以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
  而那日遇见她的时候,她就站在那花丛中,虽将沦为阶下囚,可是面色从容。
  他于是乎觉得倾国倾城的其实不是她那张脸,而是她这个人。
  她的性情,她的从容,她的决绝都让他为之倾倒。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
  他想,或许这是她对他的报复,报复他囚禁了她。
  平日幽暗的深谷中此种站满了人。
  他站在那里,觉得火光晃眼,于是吩咐那些站在这里的百官和太监宫女们退出山谷。
  于是很快,山谷中恢复了黑暗,头顶上一轮月光照下来,照的名微木的脸颊清冷。
  钟以尧握住了名微木的手,觉得那股冰冷似乎要渗透到他的心里。
  棺椁是翌日晌午做好运到这里的。
  用的是寸木寸金的小叶紫檀打造的。
  因为百官们劝不动钟以尧,因此担心钟以尧一直守在名微木身边名微木身体会腐烂,于是拿了上好的防腐玉放进了名微木口中。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日暮时分开始下葬。
  钟以尧看着山谷上空的流霞,想起了前一日,那时候她霞衣如血,与她对拜,那红衣的流霞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让他恍惚以为她在羞怯。
  而短短一日,物是人非。
  地上的墓坑中铺就了一层厚厚的兰花,而后那盛放名微木的小叶紫檀棺椁慢慢地落在了墓坑的正中央。
  钟以尧忍住了再看她一眼的冲动,看着那些侍卫用土将棺椁渐渐地埋起来了。
  名微木死去的第三日,留焱国没有上早朝。
  钟以尧守在留焱国火荼城的城郊,在幽兰谷中守了名微木一天两夜。
  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那些百官们站在山谷上面,看着深谷中那穿着丧服的钟以尧,心中有苦说不出。
  钟以尧在这里守了一天两夜,而他们也在上面守了一天两夜,吃不好睡不好。
  第三日,钟以尧终于走了。
  这次还是温夜雪出面请求的。
  她依旧如从前那般,从容的跪在地上,对钟以尧说名微木喜欢清静,此处虽有幽兰暗香盈谷,可是人来人往,容易扰了名微木安宁。
  这一次钟以尧看着温夜雪,再一次的听从了她的建议。
  钟以尧终于出了山谷回宫了。
  而后,幽兰谷方圆几里被围了起来。
  名微木醒来的时候,周遭一片黑暗。
  当她将口中的防腐玉吐出来后,她嗅到了一股兰花的香味,那股香味在黑暗中幽幽的浮动,像一只幽灵一般缠绕着她。
  她喘了一大口气,而后尽力的让自己恢复理智。
  “温夜雪?”
  ……
  “银伏?”
  ……
  她知道自己所处地方是一口棺椁,可是她以为,她已经被运出留焱了。
  温夜雪告诉她那诈死的药服下后,七天后方可醒来。而银伏会派人在七天前将她的棺椁运出来。
  可是此时她已经醒来了,但是……她似乎还在棺椁中。
  还在土里埋着。
  这是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她提前醒来了,还是说途中出了意外,银伏他们还没有得手?
  可是如今,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里她已经不能够待了,她一定要尽快的离开这里。
  之前服了诈死药丸后,她浑身没有气息,不需要呼吸,可是如今她醒来了,呼吸是必要的,而地下没有空气流通,她要是继续在这里,就算不被饿死,也会闷死的。
  她躺在那里,不停的用脚揣着那棺椁顶。
  名微木不知道这棺椁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总之十分的结实,而她力气也并不大,于是踹了许久,她累的喘着粗气,可是也不能够将那棺椁踹开分毫。
  她踹了最后一脚,不但没有踹动那棺椁,反而把自己的头撞到了。
  被撞到棺材内壁上,她发觉头顶上有什么东西膈到了她的头皮。
  伸手一摸,她便摸到了那个东西,是一根簪子。
  这应当是一根金簪子,没有那么软,上面楼刻着些什图案,不过名微木也不在意,她只觉得,或许这根簪子可以让她逃过这一死。
  棺椁很大,她能够坐起来。
  于是她便坐了起来靠着棺椁内壁用那簪子戳那棺椁上的缝隙。
  戳了许久,她渐渐地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她手里拿着簪子,心里十分的痛恨那个打造这口棺椁的人。
  这个木材真的尤其的好,而且打造的工艺也十分的好,以至于那棺椁严丝合缝,名微木用簪子戳了许久,可是也没有戳出来一条口子。
  饥饿,黑暗,还有体力衰竭,以及没有空气,这些全都在折磨着她。
  名微木第一次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她在想,银伏怎么还不来。
  又或者是,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当时温夜雪说她是银伏的人的时候,她其实心里是觉得这是容凌的意思,他想要救她。
  只不过她不敢去多想,一来此时生死未卜,二来,他也并未向她表达过心意。
  而且,就算是容凌的意思,可是他帮助她,不一定只有男女之情那么简单。
  可是此时,她处在这幽暗中,并没有怪他,她只是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无缘再见了。
  之前的相遇,真真假假,她不去追问,可是她想,这一次,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的脑海中恍恍惚惚的想起了那一日,桃花飞满青烟城,而他从马车中出来,一身素衣,如天上神明降临。
  素净的白衣被他穿的好似生出了熠熠光辉,满城的桃花翻卷而来,似乎要亲吻他的衣角。
  她于离开之际,看见了仿若惊鸿一瞥的他。
  名微木只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是一早注定的,不早不晚,刚刚就是那个时候。
  可是不管到底是上天注定还是什么,而这一次,她真的要跟他说再见了。
  她不否认她喜欢他,因为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什么错,可是这些在此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离开了。
  名微木承认,她是一个把生死看的很重的人,她很惜命。
  而此时,她不再继续,不是因为她不想要活命,而是因为,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似乎已经废了。
  坐在闭塞的棺椁中,她能够闻到一股血腥味,而且还是那种变质的血腥味,那血腥味中掺杂着泥土的气息,也掺杂着幽兰的气息,更掺杂着死亡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撑下去了。
  终于,她觉得棺椁中的最后一口空气都被她消耗尽了,外面的气息透不进来,而里面的气息也出不去,就好像此时的她一样,没有人会来救她,而她也救不了自己。
  她将会死在这里,这是她在意识消失之前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留焱国的一条官道上,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此时正驾着车马车顺着官道往前行。
  到了一处关口,几个官兵拦住了他。
  “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一个个子很高但却长得很消瘦的官兵站在马车前问道。
  只见那男人跳下了车,顿时声泪俱下道:“官爷,这里面放的是我老母的遗体,我在火荼城做小生意,一家人便都迁居到了那里,可是我老母是个思念故土的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将她的遗体送回到了我老家湖城。只是老母已经走了七八日了,咱们平常人也没有什么防腐玉,不过若是打扰到几位官爷办事的话,小人不介意将棺材打开让几位官爷监察。”
  说着,那男人一把掀开了那马车帐篷的布帘。
  那几个官兵顿时用袖子掩盖住了口鼻,于此同时还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领头的高个子官兵对那男人道:“我去,你这老母走的不止七八日了吧,这都得成什么样了?”
  那男人赶紧嬉皮笑脸的走上前去,连连赔礼道:“官爷恕罪官爷恕罪,可能是小人闻惯了,所以不知道味道已经这么大了,还几位官爷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小心意,希望几位官爷放行。”
  说着,那男人从袖子中拿出了几块玉石,那玉在日光下,显得清凉通透。
  那几个官兵的眼睛顿时都放亮了。
  他们见这男人穿的倒是没有多么好,可是出手却真的是大方。
  “几位官爷不要嫌弃,小人在火荼城虽然没有什么名气,可是倒是有一个好货源,这玉石都是小的店里面的,算不上上好的玉,可是也算是橙成色不错的,几位官爷手下这几块玉,给小人通融一下,小人也没有什么官家的熟人,弄不到通行证,可是老母遗体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才慌慌张张的往湖城赶。”
  那男人十分的为难,那模样,似乎就差给他们跪下来了。
  几个官兵看了看手中的玉,拿起来对着太阳一照,通透又清凉。
  于是他们几个对了个眼色,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那男人也不多说废话,连连的鞠了好几个躬,而后麻溜儿的跳上了马车朝着远处奔驰而去。
  如此一路,这男人驾着一辆充满恶臭的马车到了留焱最东边的湖城,而后又出了留焱。
  过长朔边境后,那马车停在了于墨城。
  此时那城门口站着两个人。
  等到看见那马车渐渐地近了,那几个人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马车停在城门口的时候,朱希仪眼中泛起了泪花,同贺兰红浅走上去,将车上的臭鱼扔了下去,而后她们坐上了马车,朝着长朔的北方奔去。
  等到名微木醒来的时候,正有人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往她的嘴里喂粥。
  她忽然想起在那黑暗的棺椁中她饿的要死,于是下意识的喝下了那人喂到她嘴里的粥。
  喝完之后,她又睡过去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身旁一抹红影。
  是贺兰红浅吗?
  等到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眸中映入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不是贺兰红浅,而是名倾澜。
  见她要坐起来,名倾澜伸手去扶她。
  他坐在她的床边,将她扶起来让她躺在她的怀里。
  她扭头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这是她的寝殿。
  可是此时,名倾澜,他的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长朔国的图腾是火凤凰,于是长朔尚红,长朔国君主的衣服是以红色为主黑色为辅。
  而此时名倾澜穿的分明是只有君主能穿的红黑长袍。
  她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还饿吗?要不要再喝点粥?”名倾澜的声音极其的温柔,他的头很低,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可是还是没有碰上。
  名微木的手疼的没有知觉,她方才瞥了一眼,发现那一双手被包的像个圆球,于是她僵硬的点了点头。
  于是名倾澜坐在那里,一勺一勺的将粥往她嘴里喂。
  “喝了这些粥,你再休息一会,我记得你喜欢和乌鸡汤,我叫了人去做,等会你醒来就能够喝上了。”名倾澜揉了揉她的头发,十分的温柔。
  而他们从前的那些君臣的距离感此时全都消失。
  她确实也动不了,于是喝完粥之后,便被名倾澜扶着躺下了。
  名倾澜放她躺下之后,他也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同盖一床被子,名倾澜担心碰到她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而她其实也并不抗拒名倾澜这样。
  或者说不是不抗拒,而是抗不不了也并不在意。
  如今她能够活着回来,她觉得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