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妖精

  馆内。
  肆意单手撑于木桌,另一手举起茶杯凑至嘴边,微微闻香,时不时抿上一口。一双细眸有意无意扫着四周,却并不在观望。
  她的眸色有些乱,明显是在想事情。
  当然,依旧是前世的事。
  谁曾想,明明做了神仙,理应六根清净,再不念过往云烟,可她却根本做不到。
  她这神仙做的,真是乱七八糟。
  回到正题,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第二世遇到的一个少年。
  第二世大疫后,她便离开故地同师傅一起游走江湖,四海为家,虽是穷的叮当响,倒也胜在无拘无束,自由的很。
  两人赤贫如洗,自是走到哪算哪,吃食上也是包罗万象,只要能咽下充饥的什么都行。
  有那么一天,风和日丽,两人行山时偶然路过一条涧溪,寻思着捕几条小鱼烤酥了吃,却不曾料肥鱼没捕到,竟是从溪水里捞上来一个活人,从身形上看大约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形容枯槁面无人色,乍一眼看去竟叫她不知是人是鬼,苍白的过分。上唇内隐隐突出两颗尖长獠牙抵于下唇,压出两个深深的凹陷印子。瘦削的骨架外堪堪挂了一件几乎粉碎的长衫,每一寸皆被血红染尽不断散发出陈旧的血腥味。
  症状与永安村的疫症一模一样。
  师傅将人拖至平地,探了探脉,还活着。又仔细检查了遍身子,全身上下除了些许擦伤再没有其他,这衣服上残留下的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不过在水中泡了这么久都没能将这一身鲜血洗净部分,依旧艳红无比,想必于此之前定是发生了极其惨烈的厮杀,也许就和当年的永安村一样……
  后来他们就地生火将少年焐了一晚上,少年才终于醒过来。
  醒来后,少年同寻常人一般,茫然无措,慌忙道谢,虽然那两颗不同寻常的尖牙着实令人堪忧,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就像是疫病痊愈徒留了一道瘢痕。
  她问少年姓名,不知,问他为何落河,亦不知。至于身上的变化与不同,少年更是茫然若失,默不作声。
  接下去的记忆便逐渐模糊记不清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肆意忍不住把这个少年同之前在桂林中回忆起的那个背影重叠了起来。
  至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她还无法断定。
  肆意稍显疲惫地叹出一口气,转而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瓷杯。
  不同于最初拿到的那盏,现在她手中的除了同样是翠青色并无其他纹路花样,淡黄茶水底,也没有点缀任何肉眼可见的图案雕花。
  果然是这样吗……
  飞升后,她对前世的记忆可以说是完整却零碎。
  比如,在后山时,脑海中忽然重复出现了一个画面。
  很朦胧怪异,却又清晰的异常真实。
  画面内有一条鳞次栉比的红锦鲤。
  她的手里盛水托着一条血色红鲤,模样同茶馆瓷杯底雕印的毫无二致。
  这就很离奇了。
  将信将疑的,她姑且便想回来探上一探。
  至于为何非得要偷,或许是前世留下的坏习惯吧……
  毕竟自己穷嘛……
  思量片刻,肆意回过神,正欲放下瓷杯。
  却猛然发现桌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来人戴着半边银色面具,临坐于她右侧,手里竟已是端着玉杯喝的正悠闲。
  这人何时来的?这茶又是何时上的?她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肆意快速环视一圈茶馆,近乎人满为患。独剩她这桌单单余出四个座位空闲着,格外显眼。
  肆意眨了下眼,心想:也是,她一人占一桌确实不太好,这位朋友许是寻不到座位,这才来拼桌的。
  这么想着,便也没太在意,互不干预各行其是。
  肆意又重新端起瓷杯,一小口一小口饮着。
  这时,忽然一阵急风,左侧俨然多了一个人。
  是无极。
  “上神,这人是谁?”还未落座,无极伸手就是一指。
  “快放下!”肆意连忙将无极的手拉下,皱着眉头各种挤眼,又连忙回头对那人尴尬笑,道:“失礼了……”
  然后再次扭头与无极那条迟迟不肯放下的手臂做斗争。
  “你快放下,做什么这样指着别人!”
  “上神,你为什么帮他?!”无极半边眉毛高挑,继续干瞪着那人,语气里竟掺杂了几丝委屈。
  “我哪有?”肆意这下子算是被问懵了。
  见状,那人不急不慢放下茶杯,不去看无极,仅偏头含笑斜睨着肆意,神色隐晦不明,透着几分狂放不羁。
  无极见此,脸立刻垮了下去,黑的不能再黑,起身一拍桌子就冲那人吼道:“你个臭妖精,竟然还敢出现在本仙面前!花柳巷没把你醉死,倒还跑来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