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灵熳罗
“话说这三途河畔,乃是连接阴界与阳界的交接之处,人死后,由黑白无常带到三途河,再由三途河的摆渡者将其带往忘川河,再说这三途河的摆渡者,倒是长年带着一个斗笠让别人瞧不清那是个什么样子。但是这突然有一天啊,这三途河来了一个冤魂……”
说书人滔滔不绝的声音回响于酒楼之中,酒楼二楼上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两名少女,一女身着红衣,腰间系一金色佛铃,正悠哉游哉地品尝着手中的茶水,并时不时被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给逗笑,拍掌为其叫好。而另一少女,一黑袍挡住了身上鲜血般红艳的衣裳,露出的雪白精致的面庞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与她面前所坐少女倒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二人都是这人间难得一见的天人之姿,容貌昳丽宛若仙女下凡,引得酒楼之中男女老少纷纷驻足观看,频频称赞。
正是熳罗与孤月。
而此时,距离熳罗出世,也已经过了七百年了。
“如何?”孤月清冷的声音响起。
熳罗知道,孤月大人是在问自己这说书人说的如何,但奈何,孤月此人,冷艳异常,能少说话的时候绝不多说话,所以多数时候吐字异常地简单。想到此处,熳罗不禁格格笑道:“这人间说书人的故事,也就那样了吧,神神鬼鬼的故事,不就是让说书人他们满足一下自己的想象罢了,这些故事,听听倒还行,但要是当真了的话,那可就不好玩了。”
话毕,熳罗见孤月只是简单地饮了饮杯盏里的美酒,并不做她的回复,不禁有些懊恼地说道:“我瞧着大人也太冷淡了吧,这样说起来,那日我出世之时倒是听大人说话最多的一天了吧,大人把什么都憋在心里,难道不闷吗?”
孤月听闻此言,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张带笑的芙蓉面孔,仍是一语不发地继续饮酒。
熳罗放下茶盏,托腮对孤月说:“大人啊,这酒饮多了的话,可伤身体的很啊,不如品一下这茶,比起酒来,我果然更喜茶水,尤其……是喜看这茶叶在杯盏中慢慢沉浮的过程,就像这样。”说着熳罗就将茶盏递给孤月看,那茶叶,正好就在这沸水中缓缓地上下沉浮,宛若人生。
“酒,能忘事。”孤月不急不慢地说道。
“好罢,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便再多劝大人了,只不过,以后大人要来我三途河的话,小女子一定备好上好佳酿来招待大人。”熳罗展颜笑道。
孤月见状并不多言,却心想:“到底是孩子心性。”目光却转向了窗外,看着这人间的繁华市集、人来人往。
熳罗顺着孤月的眼光也看向了窗外,楼下车水马龙、市列珠玑,她刚想出言来赞叹这人间的民泰安乐,却瞧见了好几个高大壮汉正在追赶一个少女,熳罗定睛一看,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一身粗布麻衣又破又烂,灰头土脸的样子,狼狈至极。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家良女,这群恶贼,简直可恶至极!”说罢熳罗便施了点小法术让那几个大汉摔了个两脚朝天,疼得爬不起来。
熳罗得意笑道:“这群恶贼,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孤月往下一瞥,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倒是看看,那真是一个民家良女吗?”
熳罗稍显疑惑地往下一看,正巧,那少女也在往上看她,目光相撞之后熳罗冲她报以一笑,而那少女却赶紧跑开了。
“诶呀,是只小狐狸,而且,那耳朵还是银色的,有趣的紧啊。”熳罗漫不经心地说道。
方才就在熳罗与那少女目光相接之时,她看见那少女的形态原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只是,她的耳朵是银色的。
“大人功力真是深厚,只是一瞧,便瞧出了那小妖精的本来面目,看来我还得多多修炼才是啊。”熳罗玩笑道。
“你会吗?”
“这……”熳罗迟疑地答道。
确实不会,熳罗虽然天生神力,自出生以来便灵力高强,实力强劲,但奈何她生性懒散,平素最喜之事就是品一盏好茶、食一盘点心,再在一处舒适之地闭目养神,刻苦修炼这种事,与她而言,确实是非常的不切实际。
“宛丘有事,我先行告退。”孤月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便戴上黑色斗篷起身离开了。
“大人慢走。”熳罗恭敬地说着。
孤月一走,熳罗便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感叹道:“要说这孤月大人也是真够冷淡的,平时冷冷清清的,话也不愿意多说,换我的话估计早就得憋死了。唉,我在这三途河七百年了,能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夜凉平时忙于公务,孤月大人高贵冷艳,至于夺衣婆与悬衣翁,更别提了,他们的眼里,只有衣服,我寂寞得都想和黑白无常唠嗑了。”
就这么出神了一些时辰,听罢了说书人有关三途河的故事,再喝完了她杯中的茶水,熳罗便起身离开了。
自七百年前熳罗出世之日起,她便在三途河当一名摆渡者,多数时候都在三途河渡引亡灵,然而,人世间的鬼魂却并非如说书人口中那般简单,世间鬼魂若有执念极盛者,则灵力强盛,他们往往会为追寻心中执念而从黑白无常手中逃脱,再次来往人间。如此一来,这便使冥界的公务又繁重了一些。
而熳罗,除了为亡灵摆渡之外,另外的一个任务,就是来人间抓捕那些逃离三途河的冤魂恶鬼。
此次,她来到人间,除了游山玩水和与孤月大人把话家常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在这里抓捕一个女鬼。
熳罗嘴角带笑、神态悠然地行走于人来人往之中,时不时被人间的新奇玩意儿给吸了注意,旋即想到自己有要事在身,于是便随着那女鬼的气息之处前行。待她行到一处人潮拥挤之处时便停下了脚步,向着这华丽的房子驻足观看,只见其美轮美奂、高大辉煌,张灯结彩之处无不显示新屋落成之喜庆,再一看牌匾,“醉仙坊”这三个字,赫然入人眼目。
“看着倒是挺吉利的,却不知,我这一进去,可就要让你们发愁了。”熳罗抿嘴一笑,便提步走了进去。
“公子,来嘛,再喝一杯嘛。”
“小美人方才的弹奏可真是如天籁之音啊,来来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小莲小月!快来接客!”
熳罗一进入此地,此类声音便不绝于耳,即使外部再这么样的金碧辉煌,内部也只是这样一个勾栏之地。
“欸哟!这位姑娘,我们这地儿啊,好像不适合姑娘来啊。”老鸨尖锐而洪亮的声音传入熳罗耳内。那老鸨上前细细打量着熳罗,见熳罗一身红衣,额上一枚红色花印,妖艳无比,又见其剪水双瞳、面如芙蓉,好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儿。料想这定是哪家相公的娘子前来寻自家相公了,万万不可让她毁了我们的招牌。
熳罗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俊眉一扬,漫不经心道:“我是来找我家相公的,所以,还望行个方便。”
说完熳罗便以极快的速度闪上二楼,留下一脸错愕的老鸨在原地直发愣,诧异喊道:“人呢?!人呢?!”随即,她一抹额上冷汗,厉声对各位仆吏斥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拦着那个红衣姑娘,想坏我们的生意不成!”
“是是是!”仆人们闻声便四处去寻找熳罗,可熳罗身法极快,寻常人又怎能看到她的动作呢。
熳罗神闲气定地行走于楼阁之中,行到一处房间之外,便停步不前,自言自语道:“此处鬼气最甚,就是这儿了。”又听见房门之中传来一凄厉女子之声:“相公!相公!你看看我啊,你不是说会一辈子疼我,一辈子爱我吗?怎的我一走,尸骨未寒,你就开始混迹青楼,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好!你既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今日,就要取你和这贱婢的性命!”而这凄厉之声中还夹杂着一男一女寻欢作乐之声,那可当真是风月无边啊。
熳罗推门而入,漫不经心地笑道:“杀了他?你舍得吗?嗯?”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进来干嘛?!”一名坐在床上只着白色里衣,袒露胸襟神色慌张的男人正厉声对熳罗喝道。
熳罗瞧此房内情形,一男一女正坐在床上,男子脸上正现惊怒之色,女子则用锦被遮于胸前,也是一脸的惶恐之情。而床边,则是一名白衣女子,不,白衣女鬼,只见那白衣女鬼面容清丽可人,倒也是一个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之貌,可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此时她面无血色、神情狰狞,举手正待杀人之举。而那女鬼一见熳罗进来,竟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神色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熳罗。
“我进来干嘛?我要是不进来的话,你和你这小美人儿可都要一命呜呼了。”熳罗不急不慢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又从容不迫地坐在房中桌边,随手拿起一块绿豆糕,细细品尝,对那女鬼莞尔道,“你可当真忍心杀了他?!”
那女鬼见到熳罗还道是来抓自己回三途河前往往生之路,却不曾想到,她竟然就在此处悠闲自得地食起了糕点,一时之间,内心的恐惧之情减少了大半,她故作镇定道:“如何不忍心?!待我现下就取他性命!”
话罢,那女鬼便举手欲下杀手,熳罗冷眼一横,那女鬼便“啊”的一声被一股法力弹倒在地,熳罗起身居高临下对其厉声斥道:“你当真以为,你一介女鬼,能在这人间兴风作浪,想杀谁就能杀谁吗?你不过就是相较寻常鬼魂有了些许执念,能从黑白无常手中逃脱罢了!你可知,要是你今日杀了他们,你会有什么下场吗?”说着熳罗便走到那女鬼身边,蹲了下来,冷声道:“你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而那床上的一男一女则是惊恐至极,明明只有一名红衣女子进来了,她却一直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就好似身旁有什么人存在一般,这在寻常人眼中看来,着实恐怖如斯。于是那男子衣衫不整地跳下床来,用手指着熳罗,颤声道:“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你……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家娘子。”熳罗头也不回地说道。
谁知那男子听闻此话居然面如死灰地呆在原地,惊怒地吼道:“你胡说!我家娘子她早就……早就……”吼到后面,竟然语气轻了下来。
“早就死了,对吧?”熳罗终于将目光从女鬼身上收了回来,转过头来对着那男子展颜一笑,“所以,我现在,当然是在跟她的鬼魂说话啊。”
“啊!”那青楼女子听闻此言竟大叫一声,旋即晕了过去,而那男子则吓得连连倒退数步,栽倒在地。
“你家娘子可就在这啊,要不要见一见她呢?”熳罗含笑问道那位男子。
“你你你!你究竟是何人?”那男子大惊失色道。
可谁知,熳罗此言一出,那白衣女鬼竟惶恐道:“不要!我不要让他看到我,不要让他看到我现在……”
“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吧?那既是如此,你还想杀他吗?刚刚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取这二人的性命吗?”熳罗起身调侃道。
“我……我……我俩本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当日我们成亲之日,他曾说要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不负我……可如今……”白衣女鬼在地上磕磕绊绊了半天后,忽而起身,厉声道,“即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这个负心汉陪着我一起下!”说着她便起身要索那男子的性命。
熳罗见状,红袖一挥,那女鬼便失足倒地,熳罗叹了一口气,淡然道:“我在此好生相劝,你却如此不知悔改,那我只好强行将你带回去了!”此言一出,熳罗便掏出腰间所系佛铃,铃音声起,清脆动人,刹那间,那白衣女鬼之魂魄就被收入了小小的金色佛铃之中。
话说熳罗腰间所系佛铃,本是她生来自带之物,虽是一个好的法宝,但起初并无甚作用,然经过了她长时间的淬炼,那佛铃竟变成了一个可防身杀敌的法器。除此之外,这佛铃,亦可收纳阴灵死魂,这便为她抓捕在逃鬼魂提供了极大的便捷。
熳罗将佛铃重新收好,冷眼而视那地上男子,朗声道:“你就好好随我回去罢,前尘往事,到底都会如风散去,步入下一个轮回之后,什么也不记得,此不乐哉?至于这个人,他平生迷恋烟花之地,好逸恶劳、小肚鸡肠,待他死后,冥王大人自会好好处置其人,如此以来,便可还你一个公道了吧。”说罢便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声一声清脆悦耳的佛铃之声在这个房间里回荡。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你们这些凡人们,‘情’这一字有个什么好的?弄得你们一个个的前仆后继,还什么下十八层地狱,等你们真的下了十八层地狱,就知道那地狱有多可怕了。”熳罗独自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一边对着那佛铃之中的冤魂说道,一边又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这人间的繁华似锦。
但是,佛铃中的白衣女鬼并不回答她,所以,在路上行人看来,这位自言自语的红衣女子,八成有病。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傻了啊?”
“唉!可惜可惜,看这花容玉貌,要不是有病的话,我定然上门提亲!”
“啧啧啧,这在跟谁说话啊,鬼吗?可怜啊。”
一路上,熳罗听到的此类闲言碎语不在少数,但她全都付之一笑,然后轻声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们,竟然敢说本姑娘傻,要不是前有规定在身,我非要教训你们不可。”
边说还边买了一串鲜红诱人的冰糖葫芦,正待将其送入口中之时,却瞧见了一个影子,熳罗定睛一看,原是先前她在酒楼之上所见的那只小狐狸。
熳罗瞧着那小狐狸正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似是担心再有人前来追赶,走走停停,最终是停在了一个卖包子的店铺。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蒸笼里正冒着热气的纯白的包子,使劲地咽了咽口水,熳罗瞧着她这一副垂涎欲滴之状甚是有趣。最终那小狐狸的理智仍是挨不住她腹中饥饿,掏遍了全身却也只掏出了够买一个包子的钱。
熳罗见到此处,嘴角一抹笑意展现,顿时一计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