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个坑

  话说完,殷氏才开始煮茶。
  她动作轻柔,手拿竹杓,轻缓地搅动着瓷锅里的水,水纹缓缓的在竹杓处荡开层层涟漪,像是山涧清流的小溪遇见了石头,便会散开圈圈波纹一样。
  殷氏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但并不让人着急,因为她的动作,像是可以控制着流逝的时间。
  苏枝曦撑着头,眼睛望着远处的云。
  盛夏的蝉鸣也开始了,天蓝的像是被水洗过了一样,清风从屋外飘进来,夹带了一些泥土和兰花的气味。
  余光中是殷氏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繁复的动作。
  不知是殷氏那种与世无争的态度,还是炉火中咕嘟咕嘟响着的水声。
  让苏枝曦的心慢慢的就静了下来。
  殷氏坐的笔直,纤细的脖颈始终和背脊形成一条直线。
  苏枝曦知道殷氏是一个极其讲究仪式感的人,生活中一点小事,比如养兰,她都要做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谁曾想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对子女却是无底线的溺爱,这一点苏枝曦想怕是殷氏自己也没有料到。
  比如苏枝曦现在这样,身形懒散的半瘫坐着,殷氏没有一点怨言和指责。
  相反,兴许殷氏还会觉得,能煮一口好茶给苏枝曦喝,才使她多年研习的茶道更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殷氏才将一杯煮好的绿茶,递到苏枝曦面前。
  苏枝曦端起茶杯,清新的茶香沁人心脾,茶味入口微苦,带着清茶的香气,回味却是甘甜。
  苏枝曦将茶杯放下,轻声漫语道,“其实今天我来,是有一事想求阿娘。”
  殷氏没有接话,眼神却是示意苏枝曦接着往下说。
  苏枝曦道,“昨日去黄府,偶然听见两个女子在谈论日后婚嫁之事。说的琐碎,我也记不得许多,只记得最后说要想日后不被夫家鄙弃,唯有自己学的一技之长。”
  “我自幼顽劣,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琴棋书画看着也是头痛。虽然对拳脚上面颇有兴趣,可往后是嫁夫,又不是比武。再说我学的那些也是花拳绣腿,只能摆摆样子,真要打起来,指不定要卧床几日才能恢复呢。”
  苏枝曦说的一本正经。殷氏知道她说的什么婚嫁之事,一技之长多半是她的胡编乱造,但也不舍扫她兴。
  相反看着她如今也懂这样拐弯抹角来求她,殷氏还觉有趣,便耐着性子配合着她把话说完。
  殷氏顺着附和道,“乍一听,你这话好像说不过去,不过往细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
  苏枝曦道,“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与其这样空空度日,倒不如去外头自己学点本事。”
  殷氏误会了她话中意思,一改轻松的语气,正经回道,“你阿爷可是明令不能外出私学的。”
  苏枝曦见殷氏会错了意,怕自己拐弯抹角的越描越黑,便连忙道,“阿娘误会了。我知道府里的规矩,断不会如此糊涂。”
  她咬了咬唇,为难道,“女儿的意思,是阿娘那可有陪嫁的铺子,自己还能做主的。我想挑一处,去学学经验。”
  殷氏听她不是要出去私学,松了口气,嗔怪道,“你这丫头,要铺子便说要铺子。扯那么些有的没的,害我虚惊一场。”
  转而叫下人去请熙娘。
  下人走后,殷氏道,“你知我不爱操这些心,娘家的东西,除了刚入府的那年,在你祖母那做了登记以后,便没再过问了。这么多年都是你熙娘在管,你等会儿自己问她吧。”
  苏枝曦听说熙娘要来,心中也是欢喜。
  想来她也有多年没见过熙娘了。
  记忆中的熙娘是上辈子,她出嫁那日与阿娘一起站在门口送她,泣不成声的模样。
  还有一次,就是她死前。
  寒冬腊月的街上,在她还未落下最后一口气,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熙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声声,像能划破寂静的黑夜。
  她感受到熙娘温暖的怀抱,觉得这样死了也不算太糟,便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心安死在她怀里。
  没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到近。
  苏枝曦忙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
  她忍不住兴奋的站了起身,迎上前去,握住熙娘的手,期期艾艾道,“熙娘近来可还好?”
  苏枝曦忽然的亲近,把熙娘搞的很不适应。
  她讪笑着看了眼殷氏,不尴不尬的回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就昨日去了一趟黄府,回来竟是换了个人似的。”
  然后拉着苏枝曦的手,一同走到殷氏身旁。
  殷氏顺着熙娘的话,笑道,“她自幼与你亲近,你仔细瞧瞧,眼前这姑娘可是仙人扮上的。若真是仙人,我也好求她多扮些时日,让我过上几日神仙的日子。”
  熙娘跟着笑。
  苏枝曦听了两人的话,也笑道,“阿娘平日可不从不说胡话,若要看仙,也是先请人瞧了阿娘先。”
  殷氏指着苏枝曦鼻子骂道,“你瞧瞧,如今是什么浑话都敢说了。”
  熙娘自是看得出能这样胡说八道,便说明母女两人已是心无芥蒂。
  便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她扶着苏枝曦坐下,自己也跪在一旁。
  “主子叫了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殷氏品了口茶,道,“这鬼丫头如今多了心眼,今日跑了来哄着我高兴,我以为是她孝心,不想她竟是打着我铺子的主意。叫了你来,便是怕她烦我。正好你好好和她说说。”
  苏枝曦听殷氏数落,就跟着笑,也不反驳。
  熙娘知道殷氏是在玩笑,不过听见苏枝曦竟然打算经营铺子,颇为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该回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主子陪嫁过来原有五处铺子,后面经营不善,卖了两处。现有的三间,香粉和胭脂铺子都在平康坊,药铺在嘉会坊。香粉和胭脂铺子,收益都还可以。就是这嘉会坊的药铺,有些让人头大。姑娘想要哪处?”
  苏枝曦听见药铺,脑子里突然想起上辈子京都城外的那场时疫。
  便问道,“那嘉会坊的药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