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赵氏之晋阳
“什么,好大的胆子,他们有多少人?”赵鞅问。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估计足有数千人之多。”
赵鞅看看自己的家兵只有六百余人,要正面对战数千人,胜算渺茫。幸好自己这边有展无恤,如果他肯出手相助,就算对方的人再多一倍,也不足为虑,到时谁胜谁负还不一定。赵鞅又四处寻看,却没有发现展无恤的身影,他去哪了呢,这好一会儿了也没看到他。
“展先生呢,展先生呢?”赵鞅问道。
他手下的家兵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赵鞅心道:“这时候展先生不会给我玩失踪吧。不管了,先应付当前的急事再说吧。”于是赵鞅问道:“我们的弓弩有多少吧?”
“贰佰贰拾贰把,每把配有二十一支弩箭。”
“差不多了。现在趁东胡人还没有达到山脚,立足未稳,贰佰贰拾贰名弓弩手以最快的速度占领通往悬瓮山路两侧的高地,待胡人通过时,你们听我命令,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弩箭射出去,到最后,谁手里要是还留有一支箭,我军法处置,听明白了吗?”
“喏!”随后贰佰贰拾贰名士兵分成两队向悬瓮山路两侧的高地而去。
赵鞅又对其他士兵道:“兄弟们,你们随我到山路路口布阵,堵住东胡人的逃窜路径。这一战,消灭了东胡人,晋水以北就真正属于晋国的了,到时候不但赵氏有赏,我还要向大王为兄弟们请赏。”
“誓死效忠主公,誓死效忠主公……”赵鞅的家兵齐声喊道。虽然这些士兵斗志高昂,但是作为统帅,赵鞅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展先生去哪了?
这时天气骤变,乌云密布,飞沙走石,天空就像突然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能见之物愈来愈模糊。突然一道利闪闪过,赵鞅看到胡人的队伍已经到达山脚,而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赵鞅,再一道利闪,胡人的队伍开始接近埋伏圈。赵鞅拔出佩剑举了起来,剑身在昏暗的天色中更显得寒光逼人,第三道利闪闪过,胡人队伍的队头已经进入埋伏圈,他们的速度在加快,从中赵鞅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并没有被羁押着,赵鞅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第四道利闪又闪过,照的赵鞅的面容更加清晰,闪电隐没,突然在黑暗中有两个绿光向赵鞅扑来,赵鞅下意识的俯身去躲,但已经来之不及,赵鞅大喊一声:“不要……”一道亮光闪过,他的身体就被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东西撞出十几丈远,同时佩剑落地,紧接着就听到弓弩射击的声音,雨点下落之声,有人受伤惨叫之声。赵鞅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不要……”随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他布置的弓弩射击声之中。
赵鞅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帐篷之中,归沙和董安于坐在他的身边,见赵鞅醒来,他们马上站起。
“主公。”
“鞅。”
赵鞅挣扎着要做起来,就觉自己全身疼痛,毫无力气。董安于赶紧搀扶赵鞅,归沙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赵鞅的后背。赵鞅问道:“我这是在哪?”
董安于道:“在悬瓮山下,归山搭了大帐让主公休息。”
“归山?”
“就是归沙的大哥,悬瓮山的头领。”
赵鞅看向归沙:“你大哥?”
归沙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等你商好些了我再跟你细说,你刚醒,我去给你拿点水,你们先聊。”归沙转身出去。
赵鞅问董安于:“发生了什么事?”
董安于道:“主公,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若没有展先生,董安于恐再也见不到主公了。”
“又是展先生救了我。”赵鞅默默的道:“展先生现在何处?”
“展夫人受了伤,展先生正在另外一个大帐相伴,要不要我去叫他?”
“不用了。”赵鞅摆摆手:“一会儿我过去。展夫人是如何受伤的?”
董安于道:“当时我与展夫人带着悬瓮山的东胡人下山,快到山脚时,天空乌云密布,飞沙走石,看不清前方道路。当我们走进一条山谷时,突然两侧射出飞蝗一般的弩箭,一开始最前面的有几个人受伤,随后我们就只听见弩箭飞行之声,身边不再有弩箭射到。这时候有人点起了火把,就这微弱的火光,我定睛一看,原来展夫人用龙筋斩替我们把弩箭都挡了下来。再后来就听到展先生喊住手,都是自己人,我也就随着喊了起来。当弩箭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展先生正在为展夫人包扎左臂上的伤口。他看到我便对我说主公您也受了伤,已经晕倒,让我赶快来看您,再后来就是归山搭好帐篷,我才命人把您抬进来。”
赵鞅听完说道:“原来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悬瓮山东胡人为什么会随你们一起下山?”
董安于便把他与莫无琊上悬瓮山如何制服悬瓮山东胡人,如何救出归沙与归山,范渐如何被擒,他为什么上悬瓮山,范氏和中行氏想联合东胡人夹击赵氏的来往经过说了一遍。赵鞅听后大怒:“好你个范鞅,好你个中行吴,我赵鞅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董安于把那个范渐给我看好了,回到曲沃我要在主公面前先告他们一状,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主公要是不跟给我赵氏做主,我就起兵攻打他们。”
董安于道:“主公不可,此事还要三思而行。”
“说来听听。”
“现在晋国宫室衰微,国君就是一个摆设,权力和土地都在六卿手中,而这六卿中范氏和中行氏的势力又是最大,兵力最强,就算您将此事告发给国君,他也做不了主。如果范鞅和中行吴来个死不认账,再告您栽赃陷害,反过来他们两家打我们一家,当前以我们赵氏的实力,对我不利,而且还有再次被灭族的危险。”
“难道让我忍气吞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对,您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当前您应该韬光养晦,等我们的实力足够强了,然后联合其他家,再灭他们也不迟。当今天下,谁有实力谁才有话语权。”
赵鞅觉得董安于说的有道理,现在单凭自己的实力是断然打不过范氏和中行氏的,他愤愤的说道:“好,就听你的。但是范鞅和中行吴要是犯浑,主动来攻打我赵氏怎么办?”
“当前他们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晋国的法律始祸者死,如果范氏和中行氏无缘无故来攻打我们,其他三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赵鞅若有所思,说道:“话随如此,还是要早做准备呀,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
董安于点头不语。
赵鞅又问:“我是怎么晕倒的?”
董安于道:“这个臣下也不太清楚,我想展先生知道吧。”
“那我就去问问展先生。”
“主公,您的身体?”
“不碍事,我就是感觉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给撞了一下,小意思。”
这时归沙提着一壶水进来:“我刚打的清泉水,先喝点吧,你一天一夜都没进米水了,我已经吩咐人做饭了,你若要见展先生也要吃了饭再去呀。”言语之中充满关切。
听归沙这样说,赵鞅也真觉得肚中饥饿,说道:“那好吧。”不一会,有人把饭菜送来,赵鞅正要吃,看到归沙和董安于还站在一旁,于是指指桌上的饭菜说道:“你们来一起吃。”
“现在已是日暮时分,我们早已经吃过了。你吃吧,我们等着。”归沙说道。
赵鞅笑笑,迅速吃了几口饭,便对归沙道:“董安于已将你大哥的事告诉我了,他能归顺我赵氏我很高兴,上次在北狄我听说你的全家都被鬼方族所杀,这个大哥又是……”听赵鞅这么说,归沙眼泪先流了下来,随后她说道:“当时我真以为我的全家都被杀了,直到前些日子我被抓上悬瓮山,才知道我大哥原来没有死,而且还做了悬瓮山东胡部的大头领。由于悬瓮山的二头领与范渐串通,囚禁我大哥,在地牢中他才告诉我,原来鬼方人进攻北狄时,我大哥被一棒打中头摔进一个山沟,晕死过去,恰巧被杂草盖住逃过一劫,当他醒来时,发现我们部族的女人全部被掳走,男人全部被杀。当时我大哥就要去追鬼方部救我们,谁知在路上遇到了一支胡人部队,把我大哥抓住卖到东胡当奴隶。我大哥在东胡当苦力,养马,有时还要被迫去打仗,就这样待了三年,然后东胡的几个大头领发生内讧,互相攻伐。我大哥所在的那个部落被其他几个部落攻击,由于我大哥平时在奴隶中很有威望,于是他就联合其他部落的奴隶帮助我大哥所在的部落打败了其他部落,而他自己所在的部落也元气大伤,那部落头领自知无力再控制我大哥等人,也为报答我大哥的救主之恩,便给了我大哥等人自由。过了一段时间,我大哥带着那些奴隶北上去找鬼方族报仇,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听说鬼方族被来自北海国的雪妖所灭。无奈之下,我大哥又带着人南下,到达悬瓮山时,看到悬瓮山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又紧挨着晋水,他便占山为王,安顿了下来。再后来,您就应该知道了,晋国六卿都与我大哥来往,有时打,有时拉,只有你对悬瓮山最好,从来没有打过他们。慢慢的,我大哥就有归顺你的意思,谁知后来范渐从中作梗,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便把我抓去,威逼利诱我大哥就犯,与你反目。我大哥不同意,就被他们陷害抓进地牢,打算害死,幸好董大哥和展夫人及时赶到,把我和我大哥救了出来。”
赵鞅听完,很有感触,说道:“你大哥在哪?我要见他。”
“他正在外边巡视,我去叫他。”归沙不等赵鞅答应就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归沙把归山领进大帐,归山看到赵鞅马上躬身行礼,道:“归山参见主公。”听归山这样说,赵鞅和董安于对视一笑,董安于道:“是归沙教你这样说的吧。”归山马上囧在那,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他一拍胸膛,朗声说道:“我是一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我觉得你赵鞅讲义气,够磊落,我打算跟你了,你收还是不收,给个痛快话。”
赵鞅笑道:“归山兄弟,我们是一家人了,你说是收还是不收?”
“谁跟你是一家人?”归山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有些云里雾里。
“主公打算与归沙成亲,你说是不是一家人?”董安于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归山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了,一拍脑门道:“嘿嘿,当然是,当然是。”
归沙则站在一旁,虽然她是胡人女子,也羞得满脸通红,低垂粉颈,含笑不语,双手不知放在何处,只好两个手指互相把玩。
“好了,吃完了,随我去见展先生。”赵鞅道。
来到展无恤的大帐,双方互相行礼,赵鞅道:“夫人的伤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
“这次展夫人受伤都是我赵鞅的错,我真是……我宁可替夫人受这一箭。”
“当时形势危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幸亏这次受伤之人不多。”展无恤道。
董安于道:“这次多亏莫姐姐,要不是她及时用龙筋斩挡开弩箭,我等之人就见不到主公了。”
赵鞅道:“赵鞅再次多谢展夫人了。”他又问董安于:“你怎么叫展夫人为莫姐姐了?”
董安于道:“在去悬瓮山的路上我已认展夫人为姐姐了,以后不管你们叫什么,反正我叫莫姐姐。”
归沙道:“我已认展先生为展大哥了,那么我也可以叫展夫人为莫姐姐了。”
莫无琊道:“当然可以。”
这时候归山说道:“是不是我也可以叫展夫人为莫姐姐?”众人看归山说话一副认真的样子,都轰然大笑起来。
随后赵鞅又道:“先生,当时放生了什么事?您为何突然离开了,而后又突然出现?我只记得被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展无恤道:“当时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发现了鬼方狼王一直在跟踪我们,我是去寻找它的踪迹去了,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乱了军心。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它就隐藏在我们附近,你要进攻悬瓮山时,天气突变,趁着混乱,它突然偷袭你,幸得我及时赶到,一剑将它击伤,不过鬼方狼王巨大的冲力还是撞到了你。”
“原来如此,还是那头狼。”赵鞅道:“不知鬼方狼王受伤后逃往了何处?”
“中山国方向。”展无恤道。
“我饶不了它,必将其灭之。”赵鞅语气狠辣,也不知他说的是鬼方狼王还是中山国,赵鞅又问:“先生行走江湖多年,助熊弃疾打败了公子罢敌,夺得楚国王位,见多识广,我有一事想问先生。”
“何事?”
“想必先生已经知道,这次悬瓮山之行,晋国范氏、中行氏灭我赵氏之心不死,我如何应付才好,请先生教我。”
“与范氏、中行氏两家比起来,你赵氏的实力如何?
“众所周知,赵氏中遭灭族,幸得程英相救,赵氏一脉才得幸存,传至赵鞅不过三代而已。在晋国六卿当中,范氏、中行氏实力最强,赵氏最弱。虽知道范氏、中行氏觊觎赵氏久已,但我始终不敢与之一战。如果他们联合来攻,我赵氏必遭再次灭族。”
展无恤思索片刻道:“我周游列国,曾在蔡城与公子罢敌对战,又在郢城逗留,还去过晋国都城曲沃,齐国的都城临淄,我发现凡是大国强国的都城依山傍水,位居显要之地,城墙无不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即使受到侵略也可凭一城之固,坚守待援,取得最后的胜利。”
“先生是要我建一座大城?”
“不错,以现在的局势,赵氏最弱,而且又无险要之地可守,如果范氏、中行氏真的找到借口攻打你,你拿什么和对方相持?到时候只有落得被灭的境地。”
“先生一席话使赵鞅茅塞顿开,赵氏的土地虽说不少,可是要修一座城的福地却没有,不是地势过于平坦就是无险可守,要不就是距离中原腹地太近,建城太过显眼,必被其他家族阻挠,不好办呀。”
展无恤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最合适之地你已经得到了。”
“在哪?”赵鞅急切的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先生是说……在这儿?”董安于说道。
“对。”展无恤道:“一路走来,我在周边查看,此地在晋水之阳,悬瓮山在其西侧,山上多树木巨石,正可做建城之用,此地又远离中原,在此建城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有与他人逐鹿中原之心,以晋水做屏障,以悬瓮山做依靠,周围又是沃野千里,正是建城的绝佳之地。”
“对呀!”赵鞅一拍大腿说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先生可否帮我?”
“我对你说这些只是不想你赵氏再次被灭,再次生灵涂炭,建大城只可守不可攻,其实有一人完全可以胜任。”
“是谁?”
“是他。”展无恤手指一人。
众人顺着展无恤手指看去,异口同声道:“董安于?”
“正是他。”展无恤道:“可以看得出,董安于博学多闻,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敢只身上悬瓮山说明他对赵氏忠心耿耿,让董安于主持修建大城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赵鞅看看董安于,问道:“董安于,你觉得你能行吗?”
董安于道:“为了主公和赵氏,董安于必责无旁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倒是不谦虚。”赵鞅有些调皮:“那么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好呢?”
展无恤笑而不语,看着赵鞅,意思好像在说:名字也不会让别人给取吧。赵鞅又看看董安于,董安于要赵鞅自己想。赵鞅扭头看到了归山,便道:“归山大哥,你说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好?”
归山性子直,一看赵鞅问他,张口说道:“这还用想吗,现成的,这座城就在悬瓮山脚下,就叫悬瓮城好了。”众人一听,都强忍笑声,归沙道:“大哥不要胡说,还是让公子取吧。”
归山道:“又不是我非要说,是公子问我我才说的。”
这时莫无琊道:“其实刚才无恤已经将名字说了出来。”
赵鞅恍然大悟,说道:“晋水之阳?好、好这座城就叫晋阳。”展无恤听了含笑点头。
翌日,展无恤和莫无琊辞别众人南去,而赵鞅几次挽留,要请展无恤到曲沃赵家一行。都被展无恤婉言拒绝,说有要事要办,不得已,众人才送展无恤夫妇度过晋水才回来。
董安于问赵鞅:“主公,要回曲沃吗?”
赵鞅道:“你留在此地修建晋阳城,归山做你的助手,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现在要去中山国一趟。”
“主公这个时候去中山国难道是想……”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这次去是要抓鬼方狼王,报它撞我之仇,顺便捞点好处助你修建晋阳。”
“范渐怎么处理?”
“赵鞅思索片刻道:“这件事不能让范鞅和中行吴知道,展无恤说的对,我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招惹他们。”
董安于道:“我知道怎么办了。”
几天之后,一具尸体出现在荒谷之中,据说是被强盗所杀,身上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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