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姨妈

  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的时间里,林泽心中百回千转。如果出来后,她不肯跟他走,他就一把扛起她直奔校外,扔到出租车里,又或者她走到一半忽然反悔,他就扯回他的衣服,让她手足无措,看她还敢不敢不听话。
  林泽自顾自哼一声,旋即又使劲摇头,不行不行,万一那时候有人经过,看见她裤子那片染色,疯的那个肯定是他。
  有点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陈浥尘出来后,没有逃,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垂脑袋,静静站着。
  林泽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想她大概是认了,逃避也好掩饰也罢都改变不了被他看见了这个事实。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有种又痛又痒的情绪。
  林泽没有片刻停顿,握住陈浥尘的手腕便跑了起来,到了学校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学校离住处不远,十五分钟后,出租车便驶到公寓楼下。
  两人下了出租车,林泽看出陈浥尘有些踟蹰后,更是刻不容缓地再次抓紧她的手,把她带进公寓,坐上电梯。从学校到家里,林泽一句话都没有说,当然他雷厉风行地也没有机会给陈浥尘说不。
  “这里是我们新租的房子,原来的退了。沈西希和许志楠有事回市里了,明天才会回来。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住一晚,不当作自己家也不要太拘束,我会不习惯……”
  林泽换好鞋,回头一看。陈浥尘怔怔地看着他,脸白如纸。
  林泽抿了抿嘴,低头看了看她没有换上的拖鞋,尽量放柔声音:“浴室里也有拖鞋,进来吧。”说完,他转身回到屋内,进了房间。
  看他背影沉没,陈浥尘僵硬地弯下腰身,换上那双粉红色的拖鞋。
  随后,默默地踏至客厅。
  林泽从房间出来,看她站在客厅,换了鞋,到了嘴边的“乖”字硬被他压成淡淡一笑。他单手拎着一个时装袋,递给她。
  陈浥尘伸手接,看见自己手指轻颤。
  “浴室在那儿。”他朝浴室的方向一指,“东西都在里面,你看着用。我从沈西希房间拿的,沈西希不是别人,她是我外公的小女儿,是……”
  少年停了停,似乎有点难为情,咬舌根似的说:“是我小姨妈。”
  陈浥尘抬头,脸上总算有点表情。
  林泽忽然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世界繁荣到拥挤,如果人有魔法,他就把她变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和他生活在无人岛。他是哥哥,他养她,照顾她,呵护她。
  “是真的,我妈妈是她亲姐姐。我是比她小几个月的外甥。”林泽解释一般着重道,自己忍不住好笑一下,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给她转身,在她身后说:“水阀左边是凉水,右边是热水,别冲太凉。洗衣机也在里面,换了衣服就放进去洗吧……”
  陈浥尘进了浴室。
  林泽转身,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几乎融化了的耳根子,剧烈的热度压迫他的神经,他双手使劲揉了揉脸,晃了晃脑袋。
  浴室门紧闭,水声淅沥。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叼一根在嘴里就要点着,又放下。他看着自己手,听着那水声,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混合那水声在搓揉他的心。
  林泽真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坐到沙发上,环视了一下窗明几净的客厅,到底点燃了那根烟。他一边抽烟,一边整理心绪。他又看自己的手,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触碰过她要穿,要用的东西。
  他又没有想它们是如何到她的身上。没有。
  变态才会这样失礼。
  他感到一阵发烫,像过电一样。
  林泽倏地站起身,看了眼浴室,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
  浴室里,陈浥尘站在花洒下,脸埋在掌心直哭。水声不像自己家里的劣质花洒那样哗啦哗啦响,能够盖住很多,她抑住声音哭,小声哭,不停哭,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明明什么都有人帮她解决了。连内衣裤都替她准备好,粉红色的,新的。浴巾,面巾,卫生巾也粉粉的,崭新的。只有裤子是黑的,上衣是白的。多么贴心。
  昨天在宿舍垃圾桶看见同学丢掉用过的卫生巾,她还在想,这个星期回家要先买好,来了没有就麻烦了。有的女同学小学六年级就来了,有的女同学都来两三年了。她十六岁了,还没有来。妈妈说,有的女生得十八岁才来。
  她把自己洗干净,把浴室洗干净,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把时间控制得很好,不快也不慢。
  陈浥尘收拾好自己走出浴室时,林泽也刚好从房间出来,他应该也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毛巾,校服换下来了,换上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
  天将暗未暗,屋里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空气清清凉凉。
  两人对视着,脸都有点红,微妙的气息横亘在两人之间。
  “风筒不在里面吗?头发还是湿的。”林泽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转身回屋,很快,从房间里头拿出一个黑色的风筒。
  却没走近她,手拿风筒朝她一勾,示意她过来。
  冲了热水澡,陈浥尘似乎平静下来了,她静静地走过去,伸手接过,小声道:“谢谢。”
  林泽一挑眉,哦了一声,勾起唇角冲她一笑。
  “快点把头发吹干,帮我一起做饭。我很饿。”
  陈浥尘因为他轻快的语调,心安定了些。她折回浴室,花了几分钟把头发风干,把掉在地上的头发捡起扔到废篓里,洗了洗手,马上返回林泽身边。
  林泽淘米煲饭后,打开冰箱挑选食材,听到身旁的动静,淡淡地问了句:“想吃什么?”
  “谢谢你。”
  林泽一听到这三个字就猜到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他神色微沉,稍稍停顿后转过头去,精湛的目光锁在她脸上,等她说下去。
  “衣服我会买过还给沈西希。”
  林泽牙根痒痒的,果然!
  到底是年轻气盛,咽不下一口气,嘴上不饶人:“你知道这身衣服多少钱吗?”
  陈浥尘说:“一万块我也会还的。”
  林泽啪地关上冰霜,面向她,神情和姿态一样凛若冰霜。
  陈浥尘平心静气地说:“你是你。沈西希是沈西希。我想跟她成为朋友。在此之前,我要把借她的,用她的,还给她。你懂吗?”
  林泽忽然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你懂吗?他“呵”的一声,既滑稽又讥诮。
  陈浥尘看着他的脸,半响,温声问道:“疼吗?”
  原本心绪不宁的人,咬上她那棉花糖的语调,就真的像个有糖吃的孩子。
  林泽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无奈,曲起手指就要敲她脑门,手定在半空,却又下不了手。脑海中思绪一转,他想到了其他。
  人都有那么一个奇妙的瞬间,从前理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某个场景下显然,没有任何铺垫和说明,蓦地豁然开朗。
  他转学到罗阳镇,把握她初中三年,是他所想。他让她一起报考市一中想要再次抓住她高中三年,却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是他所思。他因为安儿而心情低落,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甚至不知不觉地对她发脾气那段日子,是他所忧。
  从此至终,他都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而去实现。
  不对。
  他那么为了她,她有什么不好?没有。
  林泽忽地抓起陈浥尘的手腕,用她的左手拍了一掌他的头,又扇了一下他的脸,很狠的那种。
  陈浥尘瞪大了眼睛,旋即把手抽回,大声道:“你干什么?”
  林泽看了看她的手,脸上淡淡的,语气也是:“让你心疼。”
  陈浥尘左手隐隐作痛,可想而知他脸有多痛。她真生气了:“你神经病,谁心疼你?”
  林泽蓦地笑了,慢慢地靠近,低下头来,声音落在她眉眼之上:“喜欢我,就是心疼我。”
  陈浥尘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连纤细的脖子都染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她噎得一个字都吐不出,只是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林泽低头看她,在温和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光滑细致,几乎要掐出来水。
  蓦然间,他悟透了“美不胜收”这四个字,想把她变成孩童那个愿望抹煞在脑海深处,总归是一起长大最理想。他不敢再逗了,不然下一秒钟,她就要摔门而去。
  林泽往后退了半步,表情正经了,对她说:“脸有点疼,你要不要帮我涂点药?”
  陈浥尘心底那团郁闷的火终于点燃了,抓住他胳膊就打了上去。
  “总是这样,坏死了,坏死了,跟个流氓似的,没个正经!”
  其实根本没舍得下重力,打得跟挠痒痒似的。林泽完全是乐着接受,趁乱两手捏上她嫩嫩的滑滑的脸蛋。手中触感太过真实,他耳根子不自觉地红透,却哈哈地笑了出来:“陈浥尘,你好可爱……”
  陈浥尘差点没被他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