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火
瑾儿,你是我宋家嫡女,为父不盼你富贵荣华,只愿你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瑾丫头,女子一世不易,切勿三心二意,辜负芳华——
瑾丫头,狄家亏欠宋家太多,外祖只能托付于你——
瑾儿妹妹,晋渊无能,不能护你一生周全,只望你日后诸事顺遂,莫再彷徨。
过往一幕幕在烈火间一一闪现,宋南瑾压住落泪的冲动,奔到门口用力推动狭窄的铁门,虚掩铁门被扯开一道拳头大小的门缝,哐当一声铁链横在门缝前,闪着冷酷森冷的光泽!
“来人!失火了!咳咳!来人!”
刘婆子跌跌撞撞奔过来,望着地牢里狼狈不堪的女子以及几乎要烧到门口的大火,骇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救命!快救救我!”
刘婆子脚步顿了顿,竟头也不回转身便逃,腰间钥匙交击而响,在寂静之中分外刺耳!
宋南瑾怔了怔,悲凉一笑,果断取下发簪探入黄铜大锁。
放火是为了引起旁人注意,既然无人管她,她也不会真的将自己烧死在这里,即便会背上擅自逃离的名声,总好过稀里糊涂死在这里,只是这开锁的法子是幼年时小舅教她的,年岁见长,她已多年不曾试过。
当!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宋南瑾脸色一白,望向自己手上只剩半截的银簪,银簪极细,本就不易操控,锁芯里又全是铁锈,断了在情理之中,可也断了她唯一的生路!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已到眼前,浓烈的烟气呛的人几乎窒息,却久久不见有人来救,宋南瑾握紧银簪,被浓烟呛的意识渐渐涣散,不由自主跌坐在地,眼前阵阵发晕。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如针扎一般刺入脑海,绝望与悲凉让她蓦的生出一股狠意,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不如死得其所,用鲜血与生命,让那些人如鲠在喉,永世不忘!
她扬起手,尖锐的银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
当!
不知哪里一颗石子,巧巧击中她的手腕,手腕一痛一麻,银簪当的一声落地,吱呀一声轻响,紧锁的铁门竟自外面打开了。
身形颀长的玄衣锦袍男子站在门外,相貌模糊在浓黑的雾气之中,看不太清,但他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身姿清朗卓而出群,袍角银黑色的暗纹火光之中隐隐发亮,让人恍惚想起午夜里盛开的昙花,清贵神秘,却自有凌然威势。
“你……”宋南瑾怔怔开口,才觉得自己喉咙刺痛,刚才存了死意,用力极猛,到底是入肉三分伤了喉咙。
“出来再说。”男子声音清淡而冷,仿佛初冬薄雪。
宋南瑾反应过来,忙要迈步出去,忽听头顶炸雷似的震响,一截燃火梁木当头砸下!
她骇然变色,还未来得及动作,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掠入牢里的玄衣男子搂着连退数步,脚下尚未站稳,梁木狠狠砸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轰的一声,墙倒屋塌瓦断砖倒,刹那功夫,竟将之前狭窄的门口堵的严严实实,半点缝隙也不露!
宋南瑾眼前一黑,登时拼了命的往前冲,却被那男子紧紧扣住手腕,她想也不想挥开他的手,“我要出去!”
“李嬷嬷已送去升平药馆了。”
男子声音淡淡,却让宋南瑾一个激灵,不可置信的抬眼望过去,“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手上一沉,一件男式大氅已经落在手上,男子已经转过身去,“穿上。”
宋南瑾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着单衣,面上微微一红,纵使心急如焚,也只能忍耐着到无火的角落整理衣裳,又撕了帕子掩住脖颈上的伤口,幸好伤口不大只是皮外伤,血很快便止住了。
待她回过身,玄衣男子已以断木击破角落里的封闭铁窗,又将身前易燃的东西都掷到无火的角落,镇宁庵私牢本就修在半坡位置,湿气极重,须臾功夫间刚才还凶猛的火势与烟气立刻小了不少。
宋南瑾望向正在查看门口封堵状况的玄衣男子,想起到底是自己将他连累了,不由一阵惭愧,“你……”
玄衣男子慢慢转身,长眉入鬓眉鼻梁高挺,略有几分熟悉的五官精致出众却不显丝毫女气,一双漆黑的凤眸暗沉如海,仿佛蕴着千山万水,神色平静近乎漠然,却自有一股尊贵从容气势,那是久居上位自然锤炼出的气势。
陌生却又熟悉。
宋南瑾万万没想到来人会出现在此处,楞了楞,秋水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与茫然,又想起李嬷嬷,退后一步敛衽行礼,“宋家小女多谢二公子搭救之恩。”
来人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齐封奕。
定国公府与狄家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之家,狄家属文臣一脉,定国公府却是将门世家,一门英烈,尤其是齐封奕的庶长兄齐淮,驻守边关数十载威名赫赫,更是拼上性命收复琉球,逝后被追封为定国公府世子,齐淮过世后,老国公曾强撑着病体上殿为嫡孙齐封奕请封世子之位,不知何故被圣上压下不提,京中甚至有传言,只待定老国公过世,定国公府的爵位就算断了。
外祖父与定老国公素有嫌隙,两家走动并不多,但到底同是在京城,多多少少也见过几次,印象中齐封奕是个极为知礼的少年,言谈举止持重得体,不见丝毫睥睨,却自有尊贵气势,卓然出众。便是最为挑剔的外祖,也不得不承认定国公府后继有人,再叹狄家子嗣凋零。
后来狄家败落,宋家离京,她又遇到了被人夺舍的荒唐事,也不知定国公府现下如何了。
“路过而已,那嬷嬷病症虽险,倒也不会要了性命,日后慢慢调理便是。”齐封奕目光滑至手中断掉的银簪,清冷眸里闪过一丝锐芒,声音却淡,“活下去,就这么难?”
“我……”话到嘴边却觉得千头万绪无从叙述,宋南瑾沉默一瞬,抬眼望向面前几乎全然陌生的高大男子,突然想赌一把。
她后退一步,“宋家小女求二公子搭救。”
说着便要拜倒在地,刚刚屈膝就被一股力量托住,迫的她不由自主起身,牢里唯一一张完好的木凳已到她的身后,齐封奕目光在她伤口上落了落,淡声道,“长话短说。”
宋南瑾心中微动,齐封奕分明注意到了她的伤势,却也知道事情紧急没有时间客套,这是一个务实而谨慎的人,心里不由更踏实了几分,又浅福一礼,方在长凳上坐下,“我……”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中间又夹杂着夺舍这种不可对人言说的荒谬事,宋南瑾便捡着能说的一件一件说清楚,末了自嘲一笑,“没想到如此大的火,没有引来救兵,倒是险些丧命在此。”
齐封奕黑眸微闪,“云州裴家是大族,裴云朗殿试时也颇有章法,如今看来,倒也寻常。”
宋南瑾苦笑,其实以她来看,裴云朗见异思迁,白氏行事狠辣无情,‘她’也不是全然无辜,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这次连累了您,待会我会尽量想法子拖住镇宁庵的人,多少能争取些时间,您趁着空当或许能避开。”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齐封奕,秋水眸子黑白分明,沉声道,“您若放心,您在镇宁庵的事也交托于我,我虽不才,却会竭尽全力。”
之前‘她’染坏了布匹,便是因为看见一道疑似他的人影,当初以为是眼花,如今看来,还是他。
齐封奕慢慢的道,“你要帮我?”
此话一出,无意是默认了,宋南瑾微松了口气,冷静看进男子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字一句的道,“这里是庵门,谢绝男客,您身份贵重,自然不方便在此久留,我到底是女子,行事自然方便些。”
齐封奕眸光微动,不置可否,淡道,“你如果现在出去,倒也不难。”
“我想出去,更想光明正大干干净净的出去。”
齐封奕定定看过去,忽觉她的相貌肖似狄家人,五官清雅容色明净,唯有那双眼睛肖似她那有铮铮傲骨的探花郎父亲,清润却自有锋芒,身处牢狱依旧明朗。他略一沉吟,“如今唯一的人证宋德已经失踪,既然你说有人存心陷害你,要想找到宋德怕也要费些功夫,除非你有更有力的证据。”
“宋德上有寡母,又有弱女,他不可能不顾及他们,或许能有蛛丝马迹留下来,小翠父母早亡,卖的也是死契,那所谓拿着遗书的异母兄长出现的未免太过凑巧,宋府虽不大,来往众人也颇多,那日后花园里却空无一人,其实只要用心详查,必有痕迹。”
齐封奕看了一眼过来,目光深沉似瀚海。
宋南瑾声音微顿,一时捉摸不透这位二公子的心思,心中不由惴惴,“二公子?”
“既然不甘,又知关窍,何必等到今日?”
极简单的一句问话,像是一把剑直戳入宋南瑾的心里,五脏六腑无不绞痛的厉害,她微微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然如常,慢慢一笑,笑容清浅而平静,却似悲恸深埋在骨子里,让人不由悱然。
“只是……突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