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制卸煤机
昨天在市公安局侦查科办公室里,刘凯以他那训练有素的绘画技巧,按照郑铁虎的详细表述,给那个闯进西郊车站的不速之客画了三张“听写画”,把其中郑铁虎认定比较像的一张交给陈静秋进行复制,今天一大早,他就赶到西郊车站。
刘凯披着霞光站在车站党支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记起今天上午卸煤机总装试车并投入生产,想到卸煤机对于这个车站目前所具有的特别重要性,看到时间尚早,便踏着晨露,快步向装卸班左后方的工棚走去。
信号楼上的大挂钟刚到六点,工棚里却早已闹腾起来。铁锤的丁当声,焊枪的呼呼声,手锯的唰唰声,台钻的嘶嘶声,和着人们的谈笑声,谱写了一首铁路战线大干快上的进行曲。
刘凯的一只脚刚踏进制造卸煤机的工棚,肩背上的衣服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身体也随着被拖出了工棚。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石桥。
王石桥黧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表情十分严肃,手抓着刘凯的衣服还没有松开,煞有介事地说道:
“老刘,一大早起来,不认真研究案情,却到这里闲逛,当心我到夏局长面前‘告’你的‘状’罗!”
刘凯一听,知道这是王石桥对他昨天下午那句话的“报复”,于是推开他的手,也故意板着脸说道:
“你倒成了‘太平洋的警察’,才管得宽咧!”
说罢,两个老战友相视而笑。
王石桥用手把他那浓密而又乌黑油亮的头发向上拢了拢,充满感情地说:
“老刘,太平洋的警察我倒不想当,这会儿给你当个义务讲解员吧,把同志们制造‘争气机’的情况给你介绍介绍。”
“行哪!”
刘凯拍了拍王石桥的肩胛,自己正关心这个问题呢。他忽然皱皱眉头,若有所思地问:
“——咦,分明是制造卸煤机,怎么变成制造蒸气机呢?”
王石桥充满热情地说:
“我说的是制造‘争气机’,不是蒸气机。成天拿锹把的卸煤工人居然自己动手制造卸煤机了,这只有在今天才能够实现哪。我们铁路工人就是要为祖国争光,为工人阶级争气!你说,这是不是制造‘争气机’?”
“说得对,说得好呀!你这个义务讲解员可真不错,光‘破题’就谈出了这么一套大道理!”刘凯向王石桥伸出了大拇指。
王石桥学着清清嗓子的样子,干咳了两声,接下去说道:
“请先参观第一部分:厂房。”王石桥一只手拉着刘凯,一只手伸到前面指着这个工棚,用朗诵的调子说:
“我们西郊车站的铁路工人,学习大庆人干打垒的精神,因陋就简建‘厂房’。看!这根废钢轨,一头放在树权上,一头放在吊车的废扒杆上,再用货场上换下来的旧油布一盖,就成了咱们制造卸煤机的‘厂房’!”
“好主意,好主意!谁想的呀?”刘凯赞不绝口。
“姚进呗。”王石桥又指着工棚前面的空地,一本正经地说道:
“请再参观制造卸煤机的工作台。卸煤机大梁的各个部位,必须保持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在正规制造厂里,有大型平台,这个问题是不难解决的;可我们连厂房都是用油布盖成的,哪来的大型平台呢?这个问题不解决,制造卸煤机简直不可想象。怎么办呢?我们的姚进同志又想了一个办法,从堆放钢材的货场抬来了四根工字钢,再铺上几块铁板,就做成了校正大梁的‘土平台’。”
刘凯的嘴唇动了两下,准备说什么,王石桥却一把拉着他走到工棚侧面,指着地上挖的一个长槽,说:
“卸煤机的皮带输送机上有两个大滚筒,要用十二毫米的钢板窝成,这是制造卸煤机的一个大难关。对于我们的手工操作来说,这两个滚筒算是庞然大物了。我们的姚师傅带着同志们,在完全没有专用设备的困难条件下,别出心裁地挖了这个地炉,用蚂蚁啃骨头的办法,把钢板烧红,在地上慢慢敲打,终于‘啃’出了两个大滚筒。我们车站没有落地车床,不能车光,他又联系让人送到一个兄弟单位加工去了,今天就可以拖回来……”
刘凯两眼注视着王石桥的兴奋的神态,插问道:
“哎,‘讲解员’,听说大滚筒一拖回来,这台自动卸煤机就可以总装了吧?”
“是这样,‘观众同志’。”
“‘讲解员’,你怎么老是站在外面讲解,不领我进‘厂房’里参观呢?”
“这是‘露天馆’。下面再请进‘室内馆’。室内馆里,同志们正在现场表演,我就不一一讲解了。”
刘凯浓眉下的眼睛一眨,笑着问道:
“怎么,你这个‘讲解员’想卸任了?”
王石桥点点头,语意深长地说:
“是啊!再出色的讲解,怎能比得上主人翁自己用行动作的现身说法哪!”
在王石桥向刘凯介绍制造卸煤机情况的时候,这两位公安战士不曾想到,卸煤机的主要部件已遭到敌特破坏。
那天清晨,潜伏在本市的中年特工,乘潜入本市的老特工在豆腐坊纵火、装载火箭元器件的列车被迫在西郊车站临时停车之机,上车劫到一只铝皮箱,里面装有十二盒火箭元器件,他从中取出所需的两盒后,将引人注目的铝皮箱扔进车站内一个陈年货堆里。如果不制造卸煤机,这个陈年货堆一年半截也无人问津;若是有了卸煤机,站场得以快速疏通,陈年货堆也会很快被削平,那只铝皮箱就会暴露。更为严重的是,西郊车站恢复了正常秩序,就不能再浑水摸鱼了。中年特工通过“换房启事”向老特工报告后,老特工在卸煤机的主要部件——两个大滚筒拉出西郊车站到外单位加工时,暗中做了手脚。
此刻,王石桥把刘凯领进了制造卸煤机的工棚。
门边的红炉旁,一个中年工人正在砧子上锻打卸煤机挖肚上的部件。炉火呼啦啦地跳着,锤头丁咚咚地响着。突然,那个中年工人放下了铁锤,用手紧紧捂住上腹部。王石桥看见了,赶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尹师傅,怎么啦?”
正在前面用锉刀加工小零件的一个长辫子姑娘回过头来,代替尹南星答道:
“王所长,尹师傅犯胃痛已经好几天了。”
尹南星好意地白了小马一眼,语调和气地对自己的这个徒弟说:
“小马,别乱讲,我只是偶尔有些不舒服。”
王石桥知道胃病是尹南星的老毛病,前不久犯过一次,就问:
“怎么,尹师傅,老毛病又犯啦?”
尹南星此刻显然疼得更厉害了,在炉火的照映下,王石桥看见汗水从他的头发梢子上滚下来,流到额边汇成了一颗颗亮晶晶的汗珠。尹南星却仍然站在炉旁,一只手还在继续抓着那把大铁钳子,不甚介意地说:
“王所长,不怕,我的胃脘不好,稍微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那个长辫子姑娘把锉刀放到钳台上,索性转过身来说道:
“王所长,我们的主任货运员尹师傅真是好样的!他在我们组里干起活来,又主动又负责,份内份外的担子一肩挑,麻袋破了就补好,木箱坏了就钉好,包装散了就捆好,撒到地上就整理好。尹师傅一心挂在铁路上,放弃了市中心的好房子,搬到车站附近来住……”
尹南星这回是真的白了小马一眼,赶忙制止道:
“小马,你怎么专门宣扬我一个人呢?”
小马把长辫子往后一甩,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班组的‘五大员’之一——宣传员。大家的事情我要讲,你的事情我也要讲,只要有好人好事,我都要讲!”她转向王石桥,问道:
“王所长,你看呢?”
王石桥看了刘凯一眼,笑着说:
“班组的‘五大员’要带好头,做到好人好事有人夸,坏人坏事有人抓呀!”
小马看见有人支持自己,继续说道:
“这次装卸班制造卸煤机,尹师傅看到人手不够,头一个报名支援,除了做好我们货运组的正常工作以外,还给姚师傅当下手,把这台红炉包下来了,干在炉旁,吃在炉旁,睡在炉旁;身体有病,一直坚持战斗在炉旁……”
尹南星因为受到宣传员的表扬而深感不安,眉毛紧锁,截断了宣传员的话:
“小马呀!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你看我们的姚师傅,自从调到我们站上来,从来没有休息过星期天,这次为了‘争气机’早日上马,这么多天来,他总共才只睡了上十个钟头!还有那么多的好同志,都是革命加拚命,拚命干革命啊!我这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呀!”
那个姑娘被她师傅的行动感染了,用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指着烈火熊熊的炉口对王石桥说:
“王所长,你看……”
王石桥这才看见炉口边上放着一个瓦质的中药罐,这时药刚煎开,中药的特殊气味从罐口散发出来,顿时充塞了整个工棚。
“哎呀,尹师傅,你可是带病参战呀!”王石桥点点头,特地嘱咐那个姑娘:
“小马,你的师傅有病,你要多多注意,切不可让他过分劳累啊!”
忽然,王石桥发现小马身后的钳台侧面,挂了一件崭新的男式铁路制服上衣,就随口问道:
“这件新制服是谁的呀!”
小马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旁边的红炉里泛起的灰粒溅落在那件新制服上,就走过去拍拍灰,说道:
“这是郑铁虎的呀。他因为妈妈病了公休了几天,没有为制造卸煤机出力,今天清早四点钟就到站里来了,衣服一脱,就利用班前的时间,在外面的平台上协助老师傅干活去了。”
王石桥满意地点点头,同小马和尹南星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刘凯继续前行。
前面,电焊闪着美丽的弧光,两个焊大架的老工人,熟练地配合着进行操作:你焊一截,他拖出一截;再焊一截,又拖出一截。刘凯笑着对王石桥说:
“看,这两个老师傅真行!这可是个蚂蚁啃骨头的办法呀。”
“可不是!”王石桥又指着一个正在聚精会神地站在一旁工作的小伙子说:
“卸煤机上有一万多个眼子,我们没有专用钻床,那个最近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年轻人,日夜不休息,硬是用一部小台钻把全部眼子都给钻出来了!”
说话间,王石桥看见一个高个子蹲在地上,用力地挥动锉刀打磨部件上的毛刺,他那不大的鼻子上堆满了晶莹的汗珠,就问道:
“刘主任,怎么你也在这里?”
刘畅抬起头来,用手背擦了一把汗,随之,他的鼻子上留下了一条黑印子,反问王石桥道: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你昨天能够来这里抡大锤,我今天就不能来这里当副工吗?”
王石桥看着他的黑鼻子,不禁笑了:
“你这个堂堂的运转主任,我还管得了吗?”
刘畅站起来,指着地上烧过焊的部件对刘凯说:
“老刘,你说说看,我不懂机械,不能干细活,这打磨毛口的粗活,我该可以干干吧?”
“刘主任,你可是粗活细活都能来呀!”
“嗬,你们二位公安战士,可站到一条战线上去了啊!”刘畅耸了耸肩膀,对刘凯和王石桥做了个鬼脸。
刘凯有两天没有见到刘畅了,他对车站里的机车运转情况非常关心,问道:
“刘主任,姚师傅针对站里股道不足的困难,提出利用运煤铁路支线进行调车作业,同志们干得怎么样呀?”
“同志们可重视哩!大家认为,姚师傅的建议是个打破常规的好建议,决心加强调度,做到快解、快编车辆,尽快疏通站场,解决我们车站堵塞的问题。”
刘凯点点头,又问:
“刘主任,我是个外行,你看我的理解对不对:利用运煤铁路支线进行调车作业,那是不是意味着,同志们制造卸煤机的意义更大了?”
“正是这个意思!”王石桥代替刘畅管道,“所以,我们的运转主任特地牺牲休息时间,参加卸煤机的制造咧!”
两人继续往前面走。王石桥情绪高昂地把手一挥,又对刘凯说道:
“为了制造‘争气机’,我们全站的力量都动员起来了。同志们打破了工种界限,内行外行都参战,男工女工一齐上,十八般武艺大聚会。刚才的那个长辫子姑娘小马,本来是开叉车的,这会儿成了钳工了。还有许多同志,这里需要什么工种,他就成了什么工人。大家不计时间,不讲条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为了早日制成‘争气机’,再苦再累也心甘!”
窗外,一列绿色快车,带着风,鸣着笛,通通通通地奔向前方。刘凯看到那个崭新的、闪亮的火车头,就想起了身边这些为铁路运输大干快上而挥汗工作的工人同志。是啊,工人阶级就是我们时代的火车头呀!
沉默了一下,刘凯的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好象有什么发现,对王石桥说:
“哎,‘讲解员’,你领我参观了半天,唱主角的姚师傅呢?”
王石桥用目光向四周搜索了一遍,那对灵活的大眼睛接连眨了几下,说:
“咦,姚师傅呢?”
刘畅提着一个部件走过来,插话道:
“老姚在外面哩!他这个人总是走一步看三步,大架和‘腹部’搞得差不多了,就忙着张罗卸煤机的走行线去了,迎接今天的总装啊。”
忽然,工棚外面一阵喧哗,一个虎墩墩的青年兴冲冲地跑进来,用两手作成喇叭筒,大声说道:
“同志们,好消息:两个大滚筒拖回来了!”
小马高兴地跑过来,头探出去又转回,辫子甩了老高:
“滚筒回来了,马上就可以全部完成卸煤机的总装工程了!”
一个正在焊接卸煤机“下腹部”的青年工人,接上去说道:
“再过两个钟头,我们的‘争气机’就可以抖威风了!”他情不自禁地挥舞焊枪,一边表演一边说:
“那时候,煤就会象一条墨龙往下面直冲!冲掉这顶‘阻塞站’的帽子,冲出一个‘畅通站’来!”
刘畅看看王石桥,又瞧瞧刘凯,脸上堆满了笑容,兴奋地说:
“人工卸车,一个人一天只能卸一个车皮;有了卸煤机,五十分钟就可以卸一个车皮,该有多快!”
刘凯看着工人同志一张张笑脸,也分享着首战告捷的喜悦。
正在大家欢喜雀跃的当儿,门外突然传进来一个又响亮又粗糙的声音:
“这样下去怎么行!”
随着这声音,工棚门口探进来兰竹树那张略带浅黑色的、没有表情的面孔。
这句“半截话”,使工棚内立刻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变成了许多个问号,一齐挂在兰竹村的眼睫毛上。
兰竹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垂下两只手,一动也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刘畅的话音首先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兰站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竹村没有回答刘畅,却转过身子,伸出一只手沉重地挥了一下,向门外喊道:
“老赵,把滚筒推进来!”
赵良鹏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机械地用板车把滚筒推到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陌生人。
兰竹村把身子转向大伙,他的那张较为肥厚的嘴唇动了几下才说出话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窝成的两个大滚筒,都是扁的!”
“什么?滚筒是扁的?!”
大伙重复了一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几个青年人彼此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姚进被小马从外面喊进来,他的那对灵活的灰眼睛忽然呆滞了,不安地问道:
“兰站长,怎么滚筒是扁的呢?”
兰竹村在滚筒旁边比划着,用粗糙的嗓音对姚进说:
“这个滚筒在这头测量的直径同在那头测量的直径,竟然整整相差十五个毫米,而滚筒壁只有十二个毫米的厚度,你叫人家怎么加工?幸亏人家厂里的老师傅先测量了一番,要不,放到落地车床上一车,就会把这个滚筒车掉一半哩!”
姚进不相信滚筒的误差竞会有那么大,浓黑的眉毛跳了跳,有些激动地说:
“兰站长,这两个滚筒窝成以后,我还特地用大卡钳在滚筒的各个方向上测量过,误差最多的地方也只有两三个毫米,怎么会相差十五个毫米呢?”
“老姚,你要相信事实嘛!”兰竹村摆摆手,向赵良鹏身后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陌生人招呼道:
“魏师傅,你说说看!”
魏师傅腼腆地看了大伙一眼,走上前来说道:
“兰站长说得对,两个大滚筒都没有留加工位,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加工呀!”
兰竹村叹了一口气,又环顾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摇摇头,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我早就说过,可不要用九牛二虎之力搞出一堆废铁罗,你们看,这两个大滚筒,不是成了一大堆废铁吗!”
姚进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着。
兰竹村以为姚进承认了眼前的事实,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
“当然罗,这也难怪你们,因为你们没有学过几何学,又没有机会接触扳金工的操作技术,你们这些拿锹把的手,过去从没摸过这么复杂的机械嘛!”
姚进抬起头来,冷静的灰眼睛看着兰竹村,差不多是方形的下巴动了动,准备说话,可是被兰竹树手一挥制止了。兰竹村掏出怀表看了看,对大家说:
“我这就到路局开会去,不多说了。今天下午和明天都有抢卸任务,我看还是暂时把卸煤机的制造工作停一停……”
刘畅抢上前一步,禁不住插嘴道:
“兰站长,你要不要先挂个长途电话同高书记商量商量?”
“来不及了!再说,他在部里开会,挂长途电话也不见得一会儿就能找到。装卸任务这么忙,再不能把人力扯到这种无效的劳动上面了。我看还是先停两天,等老高回来了再说。”
刘凯站在一旁好久了,他深知制造卸煤机对于这个车站目前所具有的特别的重要性,在这节骨眼上停下来多可惜呀,忍不住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声对兰竹村说道:
“兰站长,是不是找几个有经验的同志先把那两个滚筒研究一下?”
“不用了,老刘。”兰竹村摆摆手,“你的好心我是知道的,只是,隔行如隔山罗……”
兰竹村的粗哑的话音里,透出了认为刘凯是机械行业门外汉的含义。这,刘凯当然一听就知道,但是在群众面前,他不再说什么了。
兰竹村看到人们仍然聚集在工棚里,用他那又响亮又粗哑的声音再次说道:
“同志们都回去吧!等恢复制造的时候再请大家来。”
在快要成功的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人们只好闷闷不乐地暂时离开多天来昼夜战斗的工棚……
开往北方去的一列直达快车出站了,那些坚持做到接发列车呼唤应答、立岗迎送的服务员同志们离开了站台。闲不住的赵良鹏,从管理室拿出一把长扫帚,准备清扫地面。忽然,见站台的墙边坐着一个老人,约莫六十多岁,宽宽的前额布满皱纹,浓密的眉毛已经花白,两只大手上尽是暴起的青筋。他上身穿一件阴丹士林布褂,下面穿一条裤脚很大的青布裤,头上围着一条青布头巾。
在车站度过大半辈子的赵良鹏,一看那个老人的装束,就知道他是从湖南来的。老人为什么不坐在候车室里,却要坐在站台的墙边呢?老赵觉得很奇怪,便上前问道:
“老大爷,你是从南方来的吧?到哪里去呀?”
老人微微抬了抬眼皮,望了赵起鹏一眼,没有答话。
赵良鹏这才看清楚老人用手捂着右腹部,额头上的汗珠往下滚,便走上前一步,关切地说:
“老大爷,您病了,我去找个卫生员来吧。”
老人仍不答理,坐在那里象一尊石佛。
赵良鹏回身到卫生所去了,过了片刻,找来了一个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卫生员。
卫生员走到老人身边,弯下身子问道。
“老大爷,您哪里不舒服呀?”
老人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仍然低着头坐在墙边。细心的赵良鹏,这时已经注意到他的手不是捂着右腹部,而是紧紧地捂着左胸部。
卫生员又问了遍,仍不见回答,就故意对赵良鹏说:
“赵师傅,这个老大爷可能是个哑巴,我们把他抬到候车室去检查检查吧。”
老人这下可急了,抬起头来,连声说道:
“我不是哑巴,我不是哑巴,我不要你们检查!”
赵良鹏听出老人的话里带有浓厚的湖南省新湖一带的口音。
卫生员是个青年小伙子,看到这个老人一听说要检查急成这个样子,不禁哑然失笑。然而,老人的面部呈急性病容,确实有病,一定得躺着检查,就仍然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站台上不能坐人,下了车的旅客都要出站,候车的旅客都要到候车室去!”
“好,我去,我去!”
老人伸了伸脖子,只得跟着他俩向候车室走去。
走了几步,老人觉得自己腹部的疼痛仿佛缓解了一些,就更不愿意让卫生员检查,手捂着左胸部捂得更紧了。
一进候车室,老人的眼前豁地一亮。几个月以前,老人曾经到过这个候车室,那时,候车室内乱哄哄的,靠背椅横七竖八,果皮纸屑满地都是,窗上的玻璃破了也无人问,旅客为抢座位争吵打架,老弱病残只得靠在墙边休息。现在都变了:窗户上的玻璃晶晶亮亮,地面干干净净,靠椅整整齐齐,秩序井井有条。老人觉得自己走进了另一个车站。
老人被赵良鹏安置在一个洁净的靠背椅上坐下来。这时他看到一个也是操着湖南口音的中年人走过来问赵良鹏:
“同志,到烟台怎么走哇?”
“你今天晚上先乘七点二十七分的138次列车到郑州,明天上午在郑州转乘九点十八分的348次列车去徐州,后天早上再乘六点二十四分的l04/1次车到青岛,在黄村分叉,就可以到烟台了。”
一个青年妇女也走过来问道:
“同志,我到湖南新湖怎么走哇?”
“你先乘明天上午八点十七分的61次列车到长沙,再乘当日下午三点半钟的班车就可以直达新湖。”
老人在这个明晃晃的候车室里,看到赵良鹏热情洋溢地回答旅客提出的问题,又亲切,又流利,又具体,顿时好感油然而生,那只捂着左胸部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赵良鹏回过头来,态度十分诚恳地望着老人,又说道:
“老大爷,你就躺着,让卫生员检查检查吧。”
老人终于接受了卫生员的检查。此刻,他的疼痛显然加剧了,豆大的汗珠又冒出了额头。
卫生员检查完毕,把听筒放到自大褂的衣袋内,对赵良鹏说:
“这位老大爷的右腹部有反弹性疼痛,可能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送医院。”
赵良鹏一听,二话不说,跑过去向货运室借来一辆三轮车,诚挚地对老人说:
“老大爷,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麻烦了。我的大儿子叫冯湘才,在你们这里的什么红……红云时装社工作,请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送我去吧。”
老人说着,挥了挥他那青筋暴起的大手。
赵良鹏的身后,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洪亮的声音:
“老大爷,我们送您去是一样的呀。到了医院,再给您儿子挂个电话。上车吧!”
赵良鹏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凯。刘凯已经由市公安局回到了西郊车站,他准备进一步向赵良鹏打听刘冬英的有关情况,正好在这里碰见了这位老服务员。赵良鹏见有刘凯在场,心里更踏实了,就说道:
“老大爷,这是公安局的刘同志,你尽可放心了,让我们送你上医院吧。”
“这……难为你们了。”
老人脸上的皱纹感激地颤动了一下。
刘凯和赵良鹧把老人扶上三轮车,由刘凯登车,三人向市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