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孔雀尾巴图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兰力夫刚刚掏出钥匙去开设计室的门,却听到室内有人在大声朗读外文单词,便直接推门进去,微笑着对那个上了年纪的工程师说道:
“赵工,早上好!您真用功哪!”
赵工程师手拿外语课本伫立窗前,晨晖映着他那多皱纹的脸膛。他也向兰力夫问了早安,然后说道:
“一大早头脑清醒,背它几个单词。”
“郭工他们呢?”
“他们昨晚列车间跟了班,今天上午不会来。”
兰力夫走过去翻翻赵工程师的外语课本,感到很奇怪,问:
“咦,赵工,您在学德语?”
赵工程师点点头。
“您不是早就熟悉英语和日语了吗,怎么又学起德语来了呢?”
赵工程师把他的那副深度近视眼镜向上推了推,说:
“最近,我同检验科的几个老师傅探讨自动化控制的问题,发现技术资料室里有一本德文原版的资料,很有参考价值,可惜我除了字母,连一个单词也不认识!我真后悔,年轻的时候放弃了对这门外语的学习,现在只有临渴掘井了!”
“不!您这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兰力夫肃然起敬地望着这位老人。
赵工程师见到兰力夫取下挂在墙上的丁字尺,就问道:
“哎,小兰,今天不是厂里休息吗?你这么早来办公室干什么?”
兰力夫摊开座标纸,拿出绘图笔,说:
“上回的那一批抽纱工艺品,是在今年春季广交会上同外国人订的合同,由于动乱厂里的生产很不正常,拖了半年还没有把货物全部交清;现在车间里正在日夜赶班,准备把最后的一批窗帘交出去;您知道我是负责窗帘图案设计的,这两天晚上我在文化宫排练《护路赞歌》耽搁了一些时间,明天车间里就要图案,您说我今天能休息吗?”
赵工程师点了点头,重又回到窗前小声朗读他的德语单词去了。
兰力夫拿起绘图笔,在座标纸上画起来。他凝神静气地工作着,一个“孔雀开屏”的图案渐渐地出现在座标纸上。
赵工程师背完了德语单词,又读了几段课文,回到座位上拿起自己的丁字尺开始了工作。
设计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座钟的嘀嘀嗒嗒声,在计量着这一老一少两个工程技术人员的工作进程。
“小兰在吗?”
门外“笃笃”两下,银铃般清脆的嗓音传进来。
“小兰,是白蕾找你吧?”赵工程师扭过头来提醒兰力夫。
兰方夫疑惑地望了赵工程师一眼:赵工怎么听得出小白的声音呢?
赵工程师仿佛看到了兰力夫心里的这个问号,解释似地对他说:
“这段时间,小白经常到技术资料室去,我也经常去,听熟了她的嗓音呀。”
兰力夫最近出差到外地学习抽纱工艺的先进经验刚回厂,不知道这段时间技术资料室里的情况。她听说白蕾经常去资料室,内心可高兴啦。一个普通的青年车工,这样注意钻研技术,比一般的技术员去资料室的时间还多,真是难能可贵呀!他的心头上,白蕾的倩影印得更加深刻了。
赵工程师打开门,白蕾跳跃着走进来。
“赵工,小兰,都十点多了,你们还不准备回家吃饭?真是废寝忘食呀!”
兰力夫放下绘图笔,惊异而又关切地说:
“小白,你的脚……”
“有那么高明的跌打损伤医生精心治疗,这点扭伤算得了什么?”白营伸出右腿,自如地摆了两下。
兰力夫看着白蕾的裤管,想起昨晚的一幕,两颊绯红。他感到高兴的是,白蕾的扭伤竟然好得这么快,这下可放心了,于是说道:
“这太好了,不影响明天的演出了!”
“我真要给那位治跌打损伤的医生送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咧!”白蕾俏皮地说道。
赵工程师听不懂他俩谈话的背景,但是他以为,小兰和小白是一个厂里的同事,又是同台演出的文艺宣传队员,这对青年人的接近是很自然的,也是可喜的。
白蕾自己找个靠背椅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对兰力夫说:
“小兰,我今天找你,是关于晚上彩排的服装问题……”
兰力夫接过话头,毫不在意地说道:
“是你演列车长的服装吗?那不成问题,待会儿你同我回家一趟,把我父亲新领的那套铁路制服拿过来就是了。”
“真的?我正担心哩!”
兰力夫放下绘图笔,让白蕾站起来,打量了她一番,说:
“我父亲的个头不比你高多少,那套制服你穿着保险合适!”
白蕾满意地点点头。少顷,她仿佛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忙扭过头去:
“赵工,我差点忘了,刚才我到市中心的新华书店去买《机床挂轮选用表》,看到书店里新到了《德华大辞典》,那天你不是在技术资料室里对管理员说过,你最近很需要一本这样的工具书吗?”
赵工程师摘下眼镜,高兴地说:
“对对对,我正需要。你这个小丫头,记性可真好!”
白蕾看到赵工程师还没有放下手里的丁宇尺,提醒道:
“赵工,这种辞典,刚才我看到书架上只摆有十来本,当场就卖出去了两本。你要买,可得快点去呀!”
“说得是,说得是,我现在就去。”赵工程师连声说道。
他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想道:这对青年人在这里谈话,我本应当离开,无奈自己想在图纸上多画几笔;现在要买《德华大辞典》,看来非走不可了。于是他锁好抽屉,说道:
“你们谈谈吧,我到书店去了。小白,谢谢你的关心!”
赵工程师刚走,兰力夫问:
“小白,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告诉你我今天到哪里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白蕾下意识地摆弄着丁字尺,多情地望了兰力夫一眼,说:
“你的生活习惯我早知道了。你是个没有星期天的人哪!”
兰力夫看到白蕾对自己这么了解,更确认她是自己的知心人了!他走到白蕾身边,问道:
“小白,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设计室吧?”
“嗯。”白蕾点点头,以少女特有的羞涩情态,用小得仅仅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人是第一次来,心早就来了呀。……”
兰力夫听了,心里的蓓蕾一下开放了!回味着昨晚的艳遇,直觉得余意缠绵;今天她又来伴随自己,更感到兴味盎然呀!便大胆地问道:
“小白,我们为什么这样好?”
“不知道……”
少女的脸颊飞起了两朵红云。
“你愿意永远这样好下去吗?”
“这……”少女的脸庞变成了娇艳的桃花,姹紫嫣红。良久,她才说:
“我只知道‘海枯石烂’四个字……”
兰力夫听了,真好象一口气喝了三杯蜜糖水呀!
白蕾放下丁字尺,数了数室内的办公桌,一共有八张,说道:
“你们设计室有七个同志吧?”
八张桌子七个人,这是一般人不大容易猜准的问题,可是白蕾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兰力夫不得不对这个聪明的姑娘的分析判断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但口里却说道:
“明明有八张桌子,你怎么说只有七个人呢?”
白蕾指着靠近门边的桌子,说:
“你看,那张桌子边沿上的油漆磨损得不太厉害,是因为它使用的机会比别的桌子少呀。我估计,那张桌子是为工人师傅参加设计而设置的,所以,设计室的定员只有七个人。”
“妙哉!妙哉!”兰力夫向白蕾伸出了大拇指,“那张桌子确实是为工人师傅参加设计而设置的。只是由于动乱,工人师傅上楼参加设计的机会少了,那张桌子使用的机会也就少了……”
“现在动乱结束了,”白蕾走到兰力夫的设计桌边,紧接着他的话说道,“你的这个窗帘花样,我这个工人‘师傅’能不能够参加设计呢?”
兰力夫看着设计桌上的“孔雀开屏”图案,现出为难的神色:
“这个花样是出口用的,按照合同办事,一般……”
“我是说着玩的,”白蕾脸上的笑靥还没有消失,“真的要我参加设计,我还没有那个水平咧!”
兰力夫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说:
“你的绘画水平,我昨天已经领教了,当个花样设计师没有问题呀!”
“不谈这个了,”白蕾坐下来,调换话题,说道:“小兰,下午我们到新开放的琴台公园去玩玩好吗?”
兰力夫一听心上的姑娘主动提出同自己游览名胜古迹,真是求之不得,连声说道:
“好好好,请等一下,我画好这个孔雀尾巴就没事了。”
他说着,欢喜雀跃地在座标纸上飞起了绘图笔。
白蕾坐在一旁,象报流水账似的自言自语地安排事程:
“下午到琴台公园;傍晚到车站借铁路服,拜访兰伯伯;晚上到文化宫参加彩排……”
兰力夫拚命赶进度,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白蕾悄悄站起来,拿起另一支绘图笔,同兰力夫并肩站在设计桌前,跃跃欲试,说:
“小兰,我没有参加设计的能力,协助你画半个孔雀尾巴,我看还是可以的吧?”
兰力夫忙得连说话的工夫也没有,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
白蕾的绘图笔,在座标纸上轻盈娴熟地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