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雾中火车站

  天刚破晓,雾气弥漫,西郊车站被笼罩在雾霭织成的纱幕之中。
  刘凯走进西郊车站,望着茫茫晨雾自忖道:火箭元器件发现被盗已经整整两天了,在千里铁道线上不知被盗的具体地点,确实是破案的最大障碍啊。虽然现在可以确定豆腐坊系人为纵火,但是,在豆腐坊的火光中,西郊车站有没有魔影?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一条“黑线”?如果有,“黑线”有多长?线头在哪里?线尾在何方?这些都是谜呀!两天来虽然进行了大量的工作,然而,除了一个有疑问的刘冬英以外,目前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象雾霭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明朗的西郊车站一般。
  渐渐地,窗外那些迷茫的景物象照片的显影似的,从乳白的雾幕中隐约现出了各自的轮廓。刘凯最先看到的是近处的股道上停着的一节一节装满货物的车皮,和那个因为货物堆满而临时加宽的站台;随后,他又看到远处纵横交错的轨道旁,闪亮着红色、黄色和绿色的信号灯光,机车来来往往;最后;当微风把雾气推到西山头以外的地方,西郊车站的一切便明朗地显现在刘凯的面前。
  刘凯眼前的雾气虽然消散了,心头的雾气却象凝固了似的不肯散去。“到群众中去走一走吧!”刘凯心里想道。无数次的实践经验告诉他,群众的巨手是能够帮助自己拨开云雾,还其庐山真面目的。
  他走到装卸班后面的空地上,看到一个壮实的中年人正在起劲地挥舞着洋镐挖地。“车站里还有人搞农副业生产呀?”刘凯感到很奇怪,于是大步走过去。到近处一看,原来是装卸作业班长姚进。
  他有四十八九岁,高等身材,前额平直,浓黑的眉毛下面,有一对冷静而灵活的灰色眼睛。他的脖子粗壮有力,沉重的下巴差不多是方形的。
  姚进把工作服扔在-边,穿着一件汗衫还大汗淋漓,随着挖地的动作,晶莹的汗珠抖落到地上。他已经挖好了一个坑,正在挖另一个坑。
  刘凯走到姚进身边,他没有看见,仍在挖地不止;刘凯故意咳了一声,说:
  “姚师傅,怎么啦?你这个装卸班长一大早挖起地球来了?”
  “啊,刘同志,你早!”姚进停下洋镐,用他那古铜色的手臂往额上擦了擦汗,“是啊,我在挖坑呀!”
  刘凯看了看姚进脚下的两个坑,问他挖这些个玩意干什么?
  当刘凯获知姚进挖坑是为了给制造卸煤机作准备时,也挥起洋镐帮着挖。
  坑挖好了,刘凯又同姚进一道,到仓库周围捡来了一些旧木料和破芦席,两人又当起“木工”来了。
  刘凯一边整理破芦席,一边问道:
  “姚师傅,前天早上你在车站里吗?”
  姚进正在用手锯锯开木料。从“吱咯吱咯”的锯木声中,飞出了他那洪钟般的嗓音:
  “前天天不亮我就起床到站里来了。”
  “那你看到一些什么情况呢?”
  “我看到有一趟列车临时停在我们站内。但我不知道那趟列车是开往哪里的。”
  刘凯心里猛地一动,从姚进手里接过锯子,说:
  “姚师傅,我来锯锯,你把前天早上的情况谈一谈吧。”
  “好。”姚进走过来,坐到几块旧木料上面,燃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
  “那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来到我们装卸班的时候,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哩!为了制造卸煤机,我忙着到处找破铜烂铁。突然,前面火光一闪,豆腐坊失火了!这时,一趟列车从后面开过来,司机看到前面冲起火光,人群拥上铁路,鸣笛无效,只得临时把车停在我们站内。站里,装卸班、调车组和货运组的同志们都陆续起床了,纷纷赶到前面参加救火。我想,到豆腐坊救火很要紧,留守车站防止坏人趁火打劫也要紧呀,所以,我来不及跟哪个领导同志打招呼,就决定以我们装卸班的几个老工人为主,让站里的一部分人留下来,守卫这个没有围墙的车站。”
  姚进说到这里站起来,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刘凯,说:
  “刘同志,我带你到前面去,就地给你讲解吧。”
  姚进说着,让刘凯放下手锯,同他一起绕过那排小平房,来到装卸班。
  站在装卸班门口,姚进指着正对面的股道对刘凯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趟列车有一个25号车厢,前天早上不前不后,正好停在那个地方……”
  “25号车厢?”刘凯的眉毛猛然跳了一下,他惊喜地想道:停车情况对头,车厢号码对头,这问题可就越说越近了啊……
  姚进不理解刘凯的内心活动,他还以为刘凯强调25号车厢,是怕他记不准这个号码哩。于是忙加解释道:
  “是的,是25号车厢。我并不是有意要记住这个号码,但我确实把这个号码记住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对‘25’这个数目字特别敏感。”
  姚进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阴云,灰眼睛里的神采也一时隐没了,洪亮的嗓音变得沉重起来:
  “二十七年前,我在这个城市里靠拉人力车度日。一天,一个国民党军官坐上我的车,说是要到新巴黎路25号去。我足足跑了一个小时才把他拉到那条‘洋街’上,在25号门牌前面停下来的时候,我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个国民党军官一下车,头也不回就走到25号门牌下面按电铃;我赶上前去说道:‘老总,车钱呢?’‘什么?车钱?’他掏出手枪,握住枪管,‘找它要吧吧!’话未落音,一枪柄正好钉到我的太阳穴上,当场就昏倒了……。从此以后,‘25’这个数目字就同我的血泪仇连在一起,见到这个数目字往往会勾起我的辛酸回忆,我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姚进眨了眨眼睛,仿佛要把眼眶里面的泪花“挡”回去似的。他拉回话题,用另一种声音说道:
  “当时,我对留下来的十二个同志讲,由于动乱,我们这么重要的车站连围墙都不给修筑,现在既要参加救火,又要防止打劫。同志们说,‘西郊车站虽然没有围墙,但我们铁路工人,人人思想上都有一道铁墙!’十二个同志撒开站了半里远,筑成了一道人工围墙。”
  刘凯怀着对铁路工人的敬意,默默点了点头。又问:
  “这些同志站在那趟列车的哪一边呢?”
  姚进指了指自己站立的方位,说:
  “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也就是列车的左边。我当时想,这边没有围墙,外面又是一大片菜地,我怕坏人乘站里的职工都救火去了,通过那片菜地溜进来。”
  在刘凯观察那片菜地的时候,姚进又补充道:
  “我还记得很清楚,在那趟列车右边的两条股道上,当时还同时停了一列客车和一列货车。”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太阳还没有升上来。东边的天空中,轻轻抹上了几片长条形的云彩,边上都镶着美丽的金黄色的滚条。装卸班的工人们陆续到站里来了,热情地同姚进打着招呼。
  姚进看到这里的环境变得不安静了,又把刘凯带回到后面的空地上。
  一到坑边,刘凯就抢过那把手锯,拿起一块旧木料,一只脚用劲踏在长凳上,按照刚才姚进画的尺寸锯起来。他边锯边问:
  “姚师傅,在那趟列车临时停车的时间内,你们有没有谁看到什么人通过那片菜地溜进车站呢?”
  “没有。”姚进说。他那灵活的灰眼睛珠转动了一下,“不过,昨天晚上我只问了其中的十一个同志,有一个同志回家休息去了,我还没有问到。那个同志当时正好站在那趟列车的25号车厢附近。”
  “他叫什么名字?”
  “叫郑铁虎,是我们站上的连接员。”
  刘凯锯好了一段木料,直起腰来,亲切地问道:
  “姚师傅,昨天晚上,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问问那些同志呢?”
  姚进古铜色的脸庞变得十分严峻,说:
  “昨天晚上,党支部召开了支委扩大会,我是个党小组长,制造卸煤机的任务再紧,也得挤时间参加党支部召集的会议呀。会上,高仑春同志说,我们有一种贵重物品在铁路上被盗走了,装载那种贵重物品的列车,前天早上还曾经在我们车站临时停过车。于是我就想到刚才对你讲的那趟列车临时停车的情况。不过,眼下铁路上仍然是乱哄哄的,光算前天早上临时在我们站停车的列车就有好几趟,我也拿不准哪一趟列车装载着那种贵重物品。但我想到,既然是在铁路线上丢失的,我们每个铁路工人都有责任呀,所以一散会,我就找那些同志打听当时的情况,就是没有找到郑铁虎。”
  一个共产党员的崇高形象顿时出现在刘凯面前——站在他眼前的身材魁梧的姚进,比平时显得更高大了!他感激地对姚进说:
  “姚师傅,你做得很对呀!”
  姚进那浓黑的眉毛动了动。停了一会,他说道:
  “刘同志,我还准备把那趟列车在我们站停车的具体时间,车厢的主要特征,再过细地回忆回忆,同你再谈一谈呀……
  刘凯一把抓住姚进长满老茧的大手:
  “谢谢你!姚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