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档白手套
如同夏蒲亭了解刘凯一样,陈静秋跟刘凯共事半年多了,对他也是十分熟悉的。她知道,不怕疑难案件是刘凯的“脾气”的一个特点,闻风而动则是他的另一个特点。刘凯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来不及吃午饭,在食堂里拿了几个馒头,就找到陈静秋,向她传达了局长的指示,两人坐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快要开到豆腐坊火场时,陈静秋突然听到“停车!停车!”的呼喊声。她刹住摩托车,眼前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西郊治保委员会主任齐焕英。只见她步履轻捷地朝摩托车走来,如果不是两鬓如霜,皱纹满额,陈静秋怎能相信她是年过六旬的老人?
摩托车刚停住,刘凯从车斗里下来,迎上前去问道:
“齐师傅,有什么事吗?”
“有个情况。”齐焕英严肃地轻声回答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老刘,上我们治保委员会去谈吧。”
西郊治保委员会在豆腐坊的南头,离此约有五六百米。刘凯把齐焕英扶进三轮摩托的车斗里坐定,摩托车打了两个“喷嚏”,就开始象机关枪那样“哒哒哒”响起来,载着三人向南驶去。
车上,齐焕英转过头去,望着平稳地驾驶着摩托车的刘凯,问道:
“早上还看见你在豆腐坊救火,怎么一下就不在了?”
“火熄了,我就走了。”
“他这个人呀,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陈静秋插话道。
刘凯压低嗓子说:
“齐师傅,又有任务了,您这个老治保模范可要发挥新作用哪!”
齐焕英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花白头发,说:
“动乱结束了,我这把老骨头越发硬朗了。老刘呀,有任务你尽管交下来,警民联防嘛!”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西郊治保委员会。一进办公室,齐焕英顾不得招呼刘凯、陈静秋坐下来,就从抽屉里拿出她的退休职工劳保享受证,两手将它打开,呈现在他俩眼前:
“你们看,这是什么?”
刘凯先望了望劳何享受证里夹着的东西,后望了望齐焕英,说:
“这是一根纱头。齐师傅,哪来的?”
“这是一根奇怪的纱头。”
齐焕英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这才招呼他俩坐下来。叙说了这根纱头的来历——
豆腐坊的火灾被扑灭以后,齐焕英站在豆腐坊财会室的窗外,看到西郊消防中队的一个负责同志双手拧着湿衣服,从豆腐坊里唯一的那间混凝土结构的小屋后面走过来,水和汗液混在一起簌簌地滴在地上,对正在张罗着收拾火场的西郊派出所指导员老李说:
“老李呀,刚才我从前到后走了一趟,这个火场多亏你们警戒得好,现场保持得比较完整。我重点勘查了受损失比较小的电气房,查看了电线,没有发现受潮、受热、受腐蚀或受压伤、轧伤的情况;又查看了电动机,没有发现超负荷或低电压运行、三相电动机两相运行的情况,也没有发现电动机轴承被卡住、线圈绝缘损坏或者通风槽受到阻碍的情况,因此断定不是电器走火。豆腐坊里没有易燃的化工原料,因而也排斥了化学物品起火的可能性。豆腐坊今天休息,车间里没有人工作,院子里没有闲杂人来往,也不象不慎起火的样子。这场火真怪呀……”
听着这位消防队负责人的议论,本来就对这场大火感到十分纳闷的齐焕英,此刻的疑团更重了,她也走上前去,指着财会室斜对面一个二楼的木凉台对老李说:
“老李呀,你看胖老徐家里的那个木凉台,正对着这个豆腐坊。胖老徐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天不亮就到木凉台上透空气,我去找他聊聊,看他今天早晨看到这里有什么情况没有?”
“是啊,胖老徐每天早晨喜欢在木凉台上练哑铃,找他聊聊很好哇!”老李说着,一把拉着那个消防队负责人看了看那个木凉台,“站在木凉台上,可以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倒真象个‘观察哨’哩!”
胖老徐刚回家。他明白齐焕英的来意后,不好意思地说:
“老嫂子,真不凑巧!本来我每天天不亮都要上凉台的,昨天晚上抢着安装我们厂里的气流纺纱机,半夜才回来,一觉睡忘记了……”
“那你醒了以后看到豆腐坊那边是什么情况呢?”齐焕英望着满身泥水的胖老徐,还想问出一点线索。
胖老徐脱下身上的脏衣服,顺手拿了一件工作服上衣披在身上,说:
“也没有。我只看到大火越烧越猛,大伙都在忙着灭火,一阵阵带着焦糊味的热气往这里直涌,把木凉台和门窗都烤热了。我顾不上转移自己家里的东西,一心想到灭火要紧,披起衣服就赶到火场去了。”
齐焕英满意地点点头。她想:“隔岸观火”、“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些古老的话语,再也用不到我们的人民头上了。她走上木凉台,看到豆腐坊周围的现场还在继续警戒着,消防车却陆续撤走了。
她一回头,发现胖老徐家的屋檐下新结了一张蜘蛛网,便招呼胖老徐走上木凉台,问道:
“上次我来查卫生的时候,你们家评了个‘最清洁’,怎么这就结了个蜘蛛网咧?”
齐焕英说着,回身到屋里拿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篙,说:
“胖老徐呀,可不能把爱清洁、讲卫生当作一时的突击任务呀!”
胖老徐听出齐焕英话里既有爱护也有批评的意思,连忙解释道:
“老嫂子,我记得你的话:爱清洁,讲卫生,振奋民族精神。我决不会因为查卫生才做卫生。可是说来奇怪,最近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勤快’的蜘蛛,你捅破了网它又做,真有一套断线结网的硬本事;我想蜘蛛能够吃蚊子,就不再捅了,干脆留在屋檐下面当‘雷达’……”
什么雷达不雷达,”齐焕英拿起竹篙就去捅蜘蛛网,突然,她发现网上挂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纱头……
陈静秋听完齐焕英的追述,一时还没有考虑这根纱头的本身能有什么意义,却对年过六旬的齐焕英居然能够在蜘蛛网上发现它感到大为惊异:这就是“明察秋毫”呀,真算个奇迹哪!于是问道:
“齐师傅,您莫非有火眼金睛?不然怎么能在蜘蛛网上发现一根纱头呢?”
齐焕英笑了笑,说:
“姑娘,我在纺织机旁渡过了五十年,跟纱头打了五十年的交道了。在旧社会,车子不好做,接不齐纱头,不知挨过工头的多少毒打!所以姐妹们常说:‘一根纱头千滴泪,纺织女工苦水长’。解放后,我们纺织工人以主人翁的姿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中去,努力生产,厉行节约,看到车间里的地上有断头纱都主动拣起来,接好了再用,长纱短纱,见了就抓,做到‘寸纱不落地’。二十多年来,我们该弯过多少次腰,拣了多少根纱头,又织了多少匹‘勤俭布’呀!姑娘,我们的眼睛,经过苦水的擦洗,蜜糖的滋润,看起纱头来,不也算是‘火眼金睛’吗!”
陈静秋听着,信服地点点头。
刘凯感激地看了齐焕英一眼,谨慎地从她的劳保享受证里取出那根纱头,借着窗前射进来的阳光翻来复去地察看着。
纱头约有两寸多长,很细,纯白色,手感很光滑,一端有焚烧的痕迹。刘凯把纱头凑近鼻子闻了闻,依稀觉得有棉织物燃烧后特有的气味,忽然,豆腐坊财会室的那个窗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早上,刘凯救完火,去取自行车时,不知是谁把他的车子移到了豆腐坊财会室窗子外面的铁栅栏中间,而且被紧紧地卡住了,他折腾了一会才取出来。就在这时,他不意发现窗子外面铁栅栏的焊接处,卡住了一小团十分新鲜打眼的灰粒。这灰粒有点怪,不象铁栅栏锈蚀的斑迹,也不象泥土和尘沙,倒有点象棉织物燃烧后的新鲜灰烬。一般的人全然会放过的这个微小的东西,对于经常以“做大自然的有心人,做人类社会的有心人”来勉励自己的刘凯来说,却没有被忽略过去。当下他用小刀取下来,用纸包着,放到他的工作手册里夹起来。
现在,刘凯拿出工作手册,打开纸包,让大家进行辨认和比较,这一小团灰烬和那根纱头焚烧的痕迹上残存的一点灰烬,竟然属于同一类型!刘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先问齐焕英:
“老齐,胖老徐的家在豆腐坊的什么方向?”
齐焕英望着豆腐坊所在的方向沉吟了片刻,答道:
“在豆腐坊的西头。”
刘凯又回过头问陈静秋:
“早上豆腐坊失火时,刮的什么风?”
陈静秋掏出工作手册看了看气象记录:
“三级东风。”
细心的陈静秋,这时已经明白刘凯问话的用意了。她走到刘凯身边,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光芒,说:
“老刘,你是不是认为:胖老徐家里蜘蛛网上的那报纱头,是由豆腐坊财会室的窗子上飘过去的?”
“你把这个意思再说清楚一点。”刘凯的浓眉闪动了一下,惊奇地望了陈静秋一眼,然后,表示不甚满足地对她说。
陈静秋条理分明地说道:
“可以设想,豆腐坊财会室窗子外面铁栅栏焊接处的毛口上,什么时候挂上了一束纱头。火烧起来以后,因为那束纱头的燃点低,经不住烈火的熏烤,很快就烧着了,于是在铁栅栏焊接处的毛口上留下了一小团灰烬;而那束纱头中还有几根纱头,一经燃烧就脱离了焊接处的毛口,在风力和气浪的推动下向西飘去,其中一根纱头正好落在胖老徐家屋檐下的蜘蛛网上……”
刘凯听着陈静秋的推断,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开玩笑地对她说道:
“好哇,我的‘秘密’又被你揭穿了!”
刘凯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指着齐焕英的退休职工劳保享受证里夹着的那根纱头,问:
“老齐,你跟纱头打了五十年的交道了,你看得出这根纱头的支数吗?”
齐焕英拿起纱头,在手上摆弄着,说:
“看得出,是九十支纱。我怕自己拿不准,还特地到厂里找赵工程师,请他看了的。赵工程师是原棉与成品检验方面的专家,他一眼就认定是九十支纱;后来,又经过仪器测试,得出了一个重要结果。”
“什么结果?”陈静秋圆睁着眼睛,迫不及待地插问。
“赵工程师说,这纱还是我们厂里生产的呢!一九六六年,我们厂曾经专门纺了一批这样的高支纱,用它织了一批出口的精漂高级白手套。我问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他说,这种高支纱的配棉和工艺设计都是他搞的;那是他最后一次搞设计,打那以后,他就被人弄去扫厕所去了。”
齐焕英谈的情况,引起了陈静秋的极大兴趣。她指着那根纱头,着重问道:
“这就是出口手套上的纱头?”
“是的。”齐焕英斩钉截铁地说,“关键就在这个‘出口’上面。”
“老齐,这批出口手套在国内销售过没有?”刘凯问。
“赵工程师说,这批手套质量好,都出口了,没有转内销。”齐焕英流利地回答着。随后,她又站起来,眉宇问的神气表示她内心很激动:
“我猜想,出口手套的纱头在我们这里出现了,一定有人从国外进来了,到我们西郊来了。是好人还是坏人?来干什么?这我可不知道。所以我把这当作一个情况向你们反映呀。”
陈静秋走到齐焕英面前,拉着她的手,说:
“齐师傅,您真是个有心人呀!”
齐焕英抽出一只手,扶着陈静秋的肩膀,语意深长地说:
“老刘常说,我们搞治保工作的同志,都要做个有心人。十年动乱结束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是不乐意的,我们越发要做个有心人呀!”
“说得对呀,齐师傅!”陈静秋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
刘凯认为齐焕英说的“有人从国外进来了,到我们西郊来了”的话,正好给老夏同志说“上级机关认定,火箭元器件失窃极有可能系敌所为”提供了佐证。要不,国外进来的人,为什么要光顾这个小小豆腐坊的一个窗口呢?
当刘凯把他的这个想法谈出来以后,陈静秋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充满激情地对他说道:
“哎呀老刘啊,刚才我还对火箭元器件失窃一点底都没有呢,你用齐师傅发现的蛛丝纱头把它同豆腐坊联系起来,这下可有谱了!”
陈静秋走过来,再一次拉着齐焕英的手,怀着对老同志的崇敬心情,端详着她那经历过多少回斗争烟云而刻满皱纹的脸庞。是啊,老刘说得对,群众真是千里眼哪!我们公安机关要走好群众路线,就不能认为群众是“配角”,一定要坚定地相信群众在对敌斗争中的重要作用。眼前的例子,不是生动地说明了这个道理么!
陈静秋想到这里,把齐焕英的手握得更紧了,十分感激地说:
“齐师傅,你的蛛丝纱头,为我们破案架起一座‘桥’了!”
“对!这座‘桥’架起来了,我们就要快步迈过去!”
刘凯把齐焕英发现的蛛丝纱头谨慎地放到自己的工作手册里,连同那一小团新鲜灰粒一起夹好,对陈静秋和齐焕英说:
“我们一起到豆腐坊去勘查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