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世界对她已经很善良了
察觉到宋绮宁最近心情不好,简勋让她作为监督,跟着捐资负责人去做一个公益项目。
山路崎岖,车子在公路里绕转。一行人带了书籍,文具,书包等捐资助学的物资,拉了整整两个大货车。
宋绮宁放下玻璃窗,视线望朝外面。
天空很干净,湛蓝的天,浮动着净白的云。
不同于城市旁边的行道树,叶子上积满灰尘,看着就觉得压抑;这里的树木青葱,绿意盎然,高低大小,各自成林,没有什么人为约束,非常自由,看着确实可以放松心情。
大概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跨越了几个山岭,他们到达目的地。算了算时间,宋绮宁总觉得奇怪,她隐约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用了七八个小时。
车子驶入村庄的时候,宋绮宁差点以为走错了。
记忆里的山村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记得她第一次被外公带来这里的时候,村子里的房子基本是土胚墙,摇摇欲坠的,当年宋绮宁还拉着问外公,比划着并不熟练的手语问:“如果下大雨,房子塌掉,人在里面要怎么办?”
而现在,这里已经基本全是小洋楼了。好几户还装修得气派的,看着就觉得耳目一新。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变化真大啊。”
同行的负责人看着她,满脸惊奇,“宋小姐,您之前也来过这里?”
想起之前,宋绮宁笑着答:“嗯。”
简衣茹车祸去世那年,她十六岁。
同样在车里。
在近一公里长的高速大桥上,司机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开始飙车。简衣茹察觉到不对,立刻喊着让他停下。但司机没理,直直撞上吊桥围栏,闯下深冷的环江。
危急关头,简衣茹过来护住了她。
极度的惊恐令她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
她也随着车身,沉入江水之中。
冰冷的水下,母女俩被困在车里,简衣茹替她挡住了剧烈的撞击,支撑不到救援了。为了给女儿留一线活命的机会,用尽力气把车门推开。
宋绮宁永远记得,简衣茹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活着。
后来每次想起,她的内疚感就会铺天盖地席卷大脑。
在即将窒息的那一秒,她被人救起。
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外公、外婆、哥哥,都在床边守着她。
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没了声音。
国内手术的失败,让她彻底绝望。外公给她请了手语老师,她倔着不学。一想到自己以后就是哑巴,所有的交流只能靠手语,她真的快死掉了。
在去法国治疗的前两天,外公把她带到了这里。
宋绮宁记得,那是个雨天,外公带她来到这里,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贫穷”这个词的概念。
痛失爱女,简勋也苍老了很多。他看着远处,开口的语调苍白:“阿宁,世界对你已经很善良了。”
……
车子在学校附近停下,这里已经有了停车场。
不想给孩子们压力,他们来之前并没有通知校方。但是村子不大,看他们后面拉的东西,一眼就知道来干嘛的。车子刚进来就有人报告校领导了。
宋绮宁下了车,四处看了两眼,就见几个校领导匆忙过来接待。
校长已经换了,是当年的一个任课老师。他擦了擦冷汗,说下次来提前通知一下,好去迎接。
在负责人的介绍下,校长激动地与宋绮宁握手,“宋小姐,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宋绮宁微笑着回握。
之后在一众领导的带领下逛了校园,听校长讲解这所学校的发展和变化。听了一会儿,宋绮宁觉得他的话太空,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单独逛。
今天正好是六一。学校根据惯例,举办了庆祝活动,家长以及附近的居民都可以来围观。他们去的时候活动已经快要结束了。
宋绮宁站在教学楼上,半趴在围栏边,看学生到舞台上唱歌跳舞,诗歌朗诵,很是欢快。不同于她的童年,这些孩子们更有活力,有朝气。
她在走廊逛着,想看看孩子们的学习环境。学生都在指定的班级位置观看表演,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现代化的教室宽敞明亮,书桌板凳都是新的,还有了多媒体,确实比十年前来看见的要好太多。
逛到下一间的时候,突然见教室里有个男孩,正在桌前安静地看书。宋绮宁远远地扫了眼,书本上的好像是数学题。
夕阳透过净白的玻璃窗,洒在教室里。他看书很认真,认真到隔了半分钟,才发现宋绮宁的存在。
抬头看见有人,他顿时一缩,差点就要钻到书桌底下。
显然被吓到了。
学校一般会安排老师检查,有没有学生偷懒,躲在教室不出去。见宋绮宁成熟的样子,显然,是误会了她是学校的哪位老师。
“别怕,我不是老师。”宋绮宁朝他弯了弯嘴角,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尽量不吓到他,“你很喜欢看书吗?”
男孩点头。
狐疑地望着她,估计是怕被记名,不让她看自己的名字,宋绮宁很清楚这种心理。察觉到他的动作她也不再打扰,离开了。
走了两步,又听见背后一声犹犹豫豫的“姐姐……”喊停。
宋绮宁转头看着他,“还有事吗?”
他鼓足勇气,“能不能答应我,别告诉老师。”
宋绮宁笑了笑,点头答应:“好。”想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你也答应姐姐,学习要搞好,集体活动也不能缺席哦。”
“我知道了。”
校长找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宋绮宁在跟学生说话。吓得冷汗直冒,就怕这小孩嘴一抖瞎说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把谈好的捐资搅黄了。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绮宁的脸色,见她还算满意,才稍微放了点心。
这里是四楼。
学校又是依山而建的,视线很宽阔。宋绮宁瞥见不远处的山上,潜藏在层层叠叠的林木后,几乎全是白色的简易房,看着又不像人住的。觉得有点奇怪。
同行的负责人见她对那边感兴趣,立刻就会意,转头问校长,“那边是什么地方?”
校长乐呵呵地说,“那些是附近的村民搭的大棚。里面种殖的基本都是花卉,这里气候土壤挺适合的。因为规模大,名气也大了,花开的时候还有人来赏,村民拿着做盆栽卖。尤其现在梁先生出资帮忙修了大桥,离市场也近,可以拉到县城里卖。老乡们的收入都高了好几倍呢。”
宋绮宁其实对于这些价格的没什么概念,所以有些难理解。
负责人笑了笑,“这想法不错。”
校长本来就是这里的人,所以很了解,“以前我们这儿都是种粮食的,赚不到什么钱。几年前梁郁先生回来,提议让村民们种花卉。当时还没人敢试,他就先暂租了,试了两年效益不错,大家才敢弄的。”
“梁郁?”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名字,宋绮宁转身看着校长,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梁郁先生,现在可厉害了呢。宋小姐您一定听说过吧。梁郁先生可是我们梁家村的大名人,还是咱们学校的知名校友。现在都成首富了,哈哈。”校长笑了笑,指着右边的一栋大楼说:“咱们学校也算沾了光。那边的图书馆都是他捐的,还有,学校旁边有个科技楼,也全是他出资建的……”
宋绮宁的心咯噔一下,
原来,他的家乡,就在这里吗?
对于这个问题,宋绮宁以前就很好奇。还问过他人这么冷,是不是孙悟空变的。
那时她和他的同桌了大半个学期,却仍然是冷冰冰的。
期中刚过,一中的试题堪比竞赛,梁郁却稳坐年级第一,宋绮宁物理拉分太严重,被一群变态的学霸挤下来了,直接退到老五。试卷刚发下来,见他一溜烟的小红钩,就暗暗下定决心,开始怀着心思和这位冰山一样的学神建立外交。
建立外交的第一步,就是主动跟他说话。期望能得到学神的一招半式,以免晚上复习秃头。谁知学神一点爱心都没有,冷冰冰的一句“没空”就把她打回来了。
宋绮宁从来没见过自律性那么高的人。
在他感冒很严重的时候,嗓子都烧哑了也没请假,仍然强撑着身体来上课,甚至连一颗药都没吃过。
第二天早上他破天荒地迟到了,走进教室的时候头还昏沉着。坐在位子上,就看见书桌上摆了一堆药。治退烧的,治风寒的,颗粒和冲剂都有。
她递过一杯温水,抬头看着他,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
当年的他冷傲,自负,不接受别人的一丁点儿好,当然不可能要。即便当时高烧不退,于他而言,那是救命的药。
却单纯因为太贵了买不起。
他打工的钱都已经预支了一个月,在开学时付学费了。饭可以在打工的店里吃,但身上早就空了。
宋绮宁开始瞎编,“那个,我前两天也感冒过。”
他的眼神会说话,仿佛在说:所以呢?
怕他不收,她胡诌,“所以你可以合理怀疑是我传染你的,所以……我应该对你负责……不对,是对你的感冒负责。”
宋绮宁笑着,把自己的保温杯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