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泉山庄
千歇/文
第一章
傍晚时分。
西郊，山脚起雾了。复古式的路灯亮着，现出一圈圈的橘色光晕。
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一辆保时捷911穿梭在雾气中。光线透过车窗落入车内，稀落又细碎。
方向盘上，那双手白皙光滑，指甲很长，只涂了一层护甲油，薄且淡，仿佛静静流淌的月光。
但很明显，右手小指的指甲断了半截。
宋绮宁的眼眶微红着，脸上火辣辣地疼，上面的红印子到现在也没消。
脸上没流一滴泪，可心里难受死了。
本打算循着记忆走，奈何太久没来，这几年国内变化太大，城区规划全变了貌。公路是新修的，她只能跟着导航，一路往前开。
从上了车开始，手机一直在震动。
宋绮宁压根儿不理会。
奈何一次又一次，间歇性地循环着，严重影响她开车。
最终，不耐烦接起。
宋为国的声音很快回荡在车内：
“大晚上的，你想跑哪里去？出了事让我们怎么办？”
明明是父女之间的关心话。宋绮宁却实在听不出什么关心的意思，更多的反而是责怪。这责怪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讪媚。
把那女人哄好了，才想起来找她？
宋绮宁没应。
电话那头，慌乱的语言中带了点小心翼翼：“小宁。从小到大，你就是爸爸最疼的女儿，爸爸不该动手打你的。对不起，小宁。是爸爸太冲动……”
打都打了，现在过来跟她假惺惺说这些，有什么用？
过了两分钟，对方还在喋喋不休。
她随意瞥了眼窗外，没了耐心，“宋先生。你还是省着劲儿，多去安慰安慰姓苏的吧。毕竟你知道，我下的手可不轻。”
她也不亏，能把他一直护着的女人给打了，心头解气多了。只是始终气不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两个外人的谎言，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她。
“怎么说话的！你个死丫头还……”
宋为国脾气本来也挺暴躁的，一提到姓苏的，语气就更重了。
不出意外，很快被人劝住。
果然啊，果然。
宋绮宁嘴角轻撇了下。
苏玉洁可真不简单。先是放任自己的儿子来诬陷她，后又在爸爸面前装好人，真是个两头都不得罪的和事佬呢。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把爸爸哄得团团转。
半晌，宋为国沉下气，开始训她：“宋绮宁，我警告你不准乱跑！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你外公交代……”最后这话显然揭露了他的想法。许是意识到这么说不妥，电话那头顿了会儿。
如果不是怕她外公，他估计早就不管她死活了吧？
这样的关心，可真够讽刺的。
“我在开车。”
人打了，心头的气也出了，宋绮宁现在难得平静。她笑了笑，“如果真不想让我出什么事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打过来。”
说完，挂掉。
对方终于不再打了。
宋绮宁微仰着头，鼻子酸酸的。
她开车很不熟练，只敢打着灯光慢慢开。好在这里人烟少。
除了路旁开得热闹的海棠花，一片荒芜。
车子在蜿蜒的道上拐着，过了七八个弯，隐约可以见到前面的房子。
眼前都是私人订制的别墅。一栋一栋隔开着，掩映在半山腰，烟雾缭绕，层叠映衬。
外表各不相一，却同样装潢奢华。
因为独特的地理优势，这里气候温和，地热丰富。因此有很多的天然温泉，很适合度假。
宋绮宁的外公简勋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最开始就是搞房地产的，很早以前看中了这里的商机，开始搞这个项目。
于是有了这一栋栋豪宅。
小区管理很严格，这么久没来，以前认识她的门卫早换了。
宋绮宁在门卫处就被拦住。
下车登记好了，才被放行。
接下来的路弯道更多，但稍微宽敞了点。又到一个岔道口，她低头看导航，确认了一下路线。
再抬眼时，宋绮宁眼睛蓦地瞪大。
前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孩，挡在路中央。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她顾不得自己，猛打方向盘，急速往边上避开。撞上了一边草木丛生的花坛。
“滋——”
一道尖锐的车体刮擦声响起。轮子与地面摩擦，刺耳极了，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划破了这山间的寂静。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鸟，路两旁一树繁花纷落。
车体猛撞，宋绮宁的身体往后重重一仰。
接着又反弹。
霎时眼前白光一片。
……
半晌，路上重归平寂。
小孩吓坏了，仍然呆呆站在路中央。
宋绮宁回神，立刻解开安全带，费劲地打开车门。刚踏出来，膝盖处的裙褶被一旁的树钩烂，但也来不及管那么多，跑过去查看。她蹲在小孩面前，拉住他的胳膊问：“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小孩三四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熊猫外套，黑白相交。带着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看不出性别，远远看着还真像只国宝。那张小脸看起来很像一个人，鼻子，嘴巴，隐隐与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可到底像谁，宋绮宁想了一会也没想起来。
小孩被吓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看着她，眼睫忽闪忽闪的，怯怯摇头。
她膝盖处流着血的伤痕，很是触目惊心，小孩看见了，张嘴就哭。
这下惨了。
把人小孩吓坏了。
宋绮宁手脚无措，不知道怎么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抬起，扒拉着他的熊猫棉袄，半是安慰地说：“嗳，你别哭啊，别哭别哭。”
小孩不领情，扯着嗓子继续嚎。
从小到大，宋大小姐都是被人哄着长大的，第一次这么被动。没哄过小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场面。转头四处张望，想看他的家人有没有在周围，奈何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也是，这里根本不算固定住宅区，不过是有钱人度假的一个选项而已。毕竟能买得起这边房子的人，非富即贵。而这些人平时大多忙于社交和工作，很少会过来。人最多的时候，基本是在寒冷的冬天。
宋绮宁往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小孩看了眼她，终于有了反应。
一只肥肥的小手接过她的纸巾，擦了一下鼻子，又继续扯着嗓子嚎。
如果不是他太小，倒真像碰瓷的。
她松了一口气，等他的哭声渐歇，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你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孩？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
小孩只顾着哭，什么都答不上来。
宋绮宁也没办法。是她吓到了他，附近又人影都没有，不能把小孩丢在这不管。
她想，先把他领到附近的保安室，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是谁家的娃。
可小孩不走。
正巧，从兜里翻出来一颗糖。拆了包装，她给小孩递过去。“别哭了。姐姐带你去医院。你哪里难受，告诉医生好不好？”
现在的小孩子大都不喜欢这类糖了。小孩有点嫌弃，身子往边上侧了侧。
没接。
……不要算了。
拆都拆开了，丢了也不好。宋绮宁想了想，把糖丟进嘴里。
一股熟悉的菠萝味道化开，丝丝清甜。
小孩看着她，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两个字。
总算说话了，虽然发音很不准。宋绮宁没怎么听清，问他：“你在说什么？”
小孩咽了咽口水。反拉住她的手，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我不要去医院。”
宋绮宁揉了揉他头发，“真不去？”
“嗯。”小孩很坚定。
她刹车及时，隔了三四米，肯定没伤到他。只是毕竟吓到人家了，得找他监护人道个歉。
宋绮宁犹豫了一会儿，牵起他的手说：“那姐姐带你去找你爸妈。”
小孩不动，并不想回去的样子。
正在僵持之中，背后，长满青苔的石巷口，有个男人步伐缓慢，朝这边走过来。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宋绮宁刚打算转头望去，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凉而微沉：
“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身体霎时僵住。
空气里有着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浓郁，清香。
夜空黯淡漆黑。脚下，青石板的地上，灯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那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了，宋绮宁居然还是没有陌生。以至于，还没转身，那张俊脸就已经浮现在眼前。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缓缓抬起头。
灯光下，男人的五官依旧俊美，骨相比例协调，线条分外流畅。那双狭长的眼底漆黑一片，眸子沉静似水，隐约有着一丝凛冽气息。
头顶有花瓣随风坠落，停在他肩头，又很快落在地下。
都说人生最难得的，是重逢。
可谁也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曾经最在意的人重逢。
他微低着眸，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这才认出是熟人。一瞬间，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复杂。
却很快掩去。
刚刚出来得急，没换衣服，宋绮宁依旧穿着在酒会上的那条红色晚礼服，恰好及膝，露出一节白细光滑的小腿，脖颈上带着一条优雅的银色项链，很精致漂亮。但因为刚哭过，她的妆花掉了。今晚又是去参加宾客众多的酒会，画的妆比平时浓了点，这么一看，还是非常触目惊心的。
以及，宋绮宁刚动过手打了一架，精心盘的发也略显凌乱，耳坠不知丢哪里了一只。
……嘴里还叼了根棒棒糖。
她宋绮宁现在，何止狼狈。
然后，听见他冷冰冰得不带一点私人感情的声音——
“宋绮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