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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二姨奶奶在屋子里等你。”
自老夫人对陆玲珑显露关怀后,院子里的这些仆妇也会见风使舵,对自己殷勤起来,翠英与她接触最多,表现得最明显。
陆玲珑蹙了蹙眉,或许是姜秀清人前人后有差别,便总觉得她是个藏事的。
屋里头,姜秀清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喝茶,见着桌子上的那盆茶花,便上手抚摸起来。
“你不要动它。”,花朵娇嫩,陆玲珑又是打算还回去的,便直接喊住她。
姜秀清皱着眉头收回手,对着翠英吩咐道:“你先退下,我与大小姐有话说。”
翠英低着头便退下了,还贴心地带上屋门。
“陆玲珑,你居然这么跟娘说话,怎么地,回了陆府就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我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姜秀清柳叶眉一蹙,说话声压得很低,但言语里头一点都不客气。
果真是表里不一的人,陆玲珑心中便十分不喜,但这是原主的生母,她不能没礼数,便先低了头,带了些歉意道:“对不起,我应该说清楚,这茶花是祖母所赠的,我想……”。
陆玲珑话未说完,“啪”地一声,左脸被姜秀清一巴掌甩得别过去。
“她现在对你好些,你便全然忘记陆家上下是如何将我们赶出去的了。一点骨气都没有!”,姜秀清秀丽的脸因怒意而显得狰狞。
陆玲珑愣住了,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扇巴掌,还是所谓的娘亲。
“我来就是告诉你,崔家的婚事你一定要争取到。日后有崔家撑腰,雍州城才能收在手中,而陆家必须为过去的事付出代价。”
所以,姜秀清回陆府来是为了报仇,陆玲珑便是她持在手中的剑,装傻充愣为得是降低陆家人的防范心。
“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暴露自己,打乱我的计划。陆玲珑,你听好了,不许再有下一次,我会一直看着你。”,姜秀清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敲,开了门出去。
陆玲珑看着桌上碎成十几片的茶杯,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来。事情比她想得要复杂多了,而她好似脱不开身。
“翠英,翠英。”,陆玲珑平复好心态,叫来翠英,“我去将茶花还给祖母,你把桌上的碎片收拾一下,茶杯有些脆,稍不留神就碎了。”
翠英小心地收拾着,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反而安慰她道:“府里人很会爬高踩低的,送到咱们院子里的东西都不算好。您不知道,二小姐那儿用的杯子可都是上好瓷器,杯口还镶了真金的。”
陆玲珑没有将翠英絮叨的话听进去,只是小心地捧起那盆茶花,匆匆往外走去。
老夫人的院门始终关着,里头传来木鱼敲击的声音。
陆玲珑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门,连敲三声便候着了。
约过了有五分钟,李妈妈才开了门,见到陆玲珑便先笑了。
“老奴就估摸是大小姐来,旁的人可不敢这个时候来敲门。”,李妈妈轻声说着,一边领着陆玲珑往里走,一边指了指主屋旁的暖阁,那儿正是木鱼声的来处。
陆玲珑便知自己的确打扰了祖母,有几分忐忑地说道:“是我不懂规矩,打搅祖母了。”
李妈妈摇了摇头,继续压着音道:“无事,老夫人倒是不曾怪罪,不然岂会让老奴过来开门呢。”,话虽说着,到底没有领进暖阁,而是往主屋去了。
“大小姐怎么把这盆茶花给带来了?”,李妈妈不解地问道。
陆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麽有所不知,我手脚粗笨,养不来这些花儿,祖母的一片心意我很珍惜,可不能糟蹋她的心爱之物。”
“这……”,李妈妈打量她的神情既认真又带了些许羞惭,一时倒不知如何说了。
暖阁里的木鱼声恰好停住了,李妈妈便示意陆玲珑随她一道进去。
陆老夫人已听到她们方才的话,没好气地瞥了陆玲珑一眼,鼻间冷哼道:“闺阁女儿家,哪有不爱花的。你在院子里头无事也是浪费时日,倒不如去花房里头打个下手。正好她也不中用了,手脚没得从前灵活。”,最后一句自是对着李妈妈说的。
李妈妈也不恼,只笑着拉过陆玲珑的手来,“老夫人的安排肯定没错,有大小姐帮您,也能让老奴歇歇了。”
陆玲珑还愣愣地,她不懂得老夫人如此安排的意味,只是觉得自己本是来还花的,怎地多了差事。
“大小姐这是乐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玲珑赶紧笑起来,对着老夫人眉眼弯成月牙,“老夫人别嫌玲珑又烦又笨就好。”
陆老夫人唇边抿成一线,也没再说什么,走回主屋瞧了瞧桌上的茶花,才又说道,“既然这样,先将花送回花房,等日后你学会如何照顾它再交于你。”
“是……祖母。”,陆玲珑拒绝不了,她来这不过几日却对这位老夫人很有好感,老夫人并不曾与她多亲热,她却能感受到老夫人的爱护之心。
“回去吧……”。
李妈妈送陆玲珑出来的时候,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大小姐你可不知,老夫人虽是这一家的长辈,却与谁都不亲近。少时的公子小姐也曾想承欢她的膝下,却总有份疏离。没想到老夫人这般喜欢大小姐,若是当初没有送你到乡下,也许会一直养在身边也说不定。”
陆玲珑讶异地看着李妈妈,不便应她。
李妈妈也自知失言了,她是被欢喜冲昏了头,怎么好好又提这个做什么,想解释的话在嘴边打了滚,刚要说出来。
陆玲珑笑着拦了,“阿麽,谢谢您,也谢谢祖母。不管从前如何,此时我觉得很温暖。您快些回去吧,免得祖母寻你。”
李妈妈笑着回了院子,陆玲珑也往自己院子走。
“老夫人,方才老奴失言了,好在大小姐没计较。”,回到院子,李妈妈便将事老实说了。
陆老夫人手上拿着块柔布小心擦拭着茶花肥厚的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孩子模样好,性格也乖巧,竟有些投我的眼,也真是奇怪。”
李妈妈应和道,“难得的是这通身气度一丝也不像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
陆老夫人手上一顿,才继续说道:“这也是她的苦处。”
“待老爷,夫人那儿知道您的主张,可别折腾出什么来。”,李妈妈忽然有些担心。
“他们夫妻同心,一门心思想着抓牢城主的位子,这些年折腾得还少嘛,等我日后归西去,也将事儿都带了去,谁也别想得了。”,陆老夫人说完深叹一息。
李妈妈赶紧劝道,“您别这么说,您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若是二老爷还在世,老夫人又怎会这般,冷冷清清地守着院子,将满心的思念寄托在佛音梵曲中,定早是嫡孙满堂了,想着便眼眶发热,又不敢真掉泪,忙借口去收拾屋子走了。
陆老夫人便独自坐着,慢慢拭着茶花,不知不觉已流了一脸泪水。
***
西郊。
崔拂然从崔府搬了出来,也不曾去段沛霖提的地方,而是住在祖母为他准备的庄子。
张青将药端了进来,瞧了一眼站在公子身边的庄妈妈。
庄妈妈从他手里接过药,小心地用勺子挖着吹了又吹,才笑着往崔拂然的嘴边送,“哥儿吃药吧,老夫人又新寻了一味药方,定能将哥儿的身子补好。”
崔拂然皱着眉头,他不想再喝药了。
“哥儿……”,庄妈妈满面的希翼,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是照顾崔拂然长大的人,她对崔拂然也是真心的疼。
“庄妈妈,这药还是别喝了吧。主子不想喝这些药的。”,张青大胆地阻止,以公子的个性,他一定不忍心拂庄妈妈的心意。
庄妈妈责怪张青道,“哥儿从小怕吃药,都是我哄好的,你这个小东西懂什么。”,又转过头来继续温柔劝道,“哥儿听话,喝了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崔拂然就接过碗来,一口气将药喝下去。
庄妈妈如释重负地拿着碗走了。
“公子,这药喝得不仅没好,而是更糟糕。你怎么就不拒绝呢。”,张青恼怒地怪道。
崔拂然从袖间掏出帕子拭了唇角,轻摇了摇头,“药里没毒,又是祖母辛苦为我寻得,庄妈妈也一直尽心照顾我,若是拒绝,她们该多么伤心。”
“药没毒,不代表就有用啊,一直这么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张青急了。
“耗到我赴了黄泉便罢。”,崔拂然说得轻松,好似生死不与他相干。
“你这悲言凉语的听着真是刺耳。”,说着话,段沛霖已经进了屋子。
崔拂然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我也歇了两日,精神好多了。要我说,病也别拖了。最迟明日我定将人带过来。”,段沛霖说着松开衬衣顶扣,松快了几分。
崔拂然想说什么,却喉头涌上腥甜之气,止不住往外吐出一口,地上一块鲜红的血。
“拂然!”
“主子!”
崔拂然却听不见他们的呼喊,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