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陆玲珑先将地上的檀香木捡起来,也不解释就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
“祖母,姐姐从小生在乡里,根本就不懂这些规矩,这些檀香木可是心儿准备许久的,都毁了。”不管陆玲珑解释与否,陆心恬已打算好将事怪在她的头上,惹得祖母讨厌她。
陆老夫人眉头都未抬,面上没有什么怒意,看不透她的心思,只吩咐李氏,“你不是也备了一份吗?先侍奉佛祖要紧。”
李妈妈赶紧将准备好的檀香木盒奉上。
陆心恬还想继续说,被陆玉荷拉住手。
陆玉荷朝着陆玲珑努了努嘴,示意陆心恬注意她。
陆玲珑捧着紫檀木盒安静地站着,仿佛事情与她毫无关系,并无一丝惧意。
“装模作样。”,陆心恬低声骂道。
“玲珑,你过来。”
陆玲珑将手中的盒子交给李妈妈,头微垂着走到老夫人身边,双手展开从老夫人手上接过九根檀香木,神情肃然地向殿内佛像磕了头,将檀香木供奉在佛像跟前。
陆老夫人见她仪式不差,又无心浮气躁的模样,心底又添了喜欢。
陆心恬怒气更甚,脸上也再端不住,甩开陆玉荷的手就往外头走,她要气疯了,祖母一向与她们都不亲近,陆玲珑又弄坏了檀香木,祖母不加怪罪,没想到还要她来奉香,这事从来都是祖母自己做的,生着气脚下步子虚浮,真撞上一人。
陆心恬见是个小丫头,便不以为然,还皱着眉头数落她:“你倒是看着点路,哪家的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丫头不过九、十岁,被她这么凶狠地说了一通,眼眶就红起来要哭的样子。
“真是晦气!”,陆心恬见她要哭,赶紧走开了。
陆玲珑跟着祖母出了主殿,便见几人在外等着,领头的是笑得恬淡的妇人,走来与祖母见了礼。
“玲珑,玉荷,这位是林夫人,你们行个礼。”
陆玲珑借着行礼打量了一眼林夫人,样貌年轻秀美,姿态又极端庄,气质很是出众。
“两位是贵府的小姐吧,都是标志人物,老太太好福气的。”,林夫人的声音也是婉转动听,虽是恭维的话,却听得人不厌烦。
“哪里,哪里,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陆老夫人自然要谦逊些。
“方才晚辈遇到崔老夫人的,她为崔大公子求了签,正找源和大师解签。”,林夫人似是闲聊起来。
陆老夫人却听在心里,为崔拂然问签,不是为病就是为姻缘的事,陆崔两家要联姻的事这些官员夫人自然是知晓的。
“崔家嫂子为拂然这个孩子尽心尽力,只盼孩子的病早日得好。”,陆老夫人又道了声佛号。
陆玉荷比陆玲珑小上三岁,身量也有比较。故林夫人的眼光在陆玲珑身上停留了一刻,陆玲珑也装作不知地受了。
跑来一个小丫头抱着林夫人的腿亲昵地喊着:“娘亲,蕊儿乖乖地去拜了佛爷,您答应给我买糖糕的,可别忘了。”
林夫人笑意妍妍地将小丫头拉离身子,让她朝着陆老夫人站着,“有长辈在呢,还不打招呼啊。”
唤作蕊儿的孩子立即乖巧地行了礼,嘴上也喊得甜,“陆奶奶好,两位姐姐好。”
陆老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林夫人,咱们一同去斋堂用饭吧。”,李妈妈见时候不早,便张罗起来。
众人便往斋堂走去,不需小僧领路,李妈妈对重阳寺很熟悉。
蕊儿走在陆玲珑身边,轻声道:“姐姐身上的香味真浓,我娘亲身上也总是这样的味道,我很喜欢。”
陆玲珑嗅了嗅衣裳,是檀香的气味,料想林夫人在家也是礼佛的人,对着蕊儿笑说道:“这是檀香味道,檀香除了供奉佛祖以示诚心,又是一味药材,外敷可以消炎去肿,安神定性,内用又对发热,腹痛有效,可不仅是香味好闻噢。”
想是蕊儿长相讨喜,又无小儿的皮顽,陆玲珑竟对着她解释起檀香木来,听得蕊儿惊奇不已。
走在前头的陆老夫人及林夫人也听得清楚,林夫人见陆老夫人神态无异,便也只是笑笑,她却不知老夫人心中也是惊奇。
入了斋堂,崔老夫人已坐在那儿,旁边陪着陆心恬,有说有笑的。
陆心恬也不知说了什么趣事,竟逗得崔老夫人久未开怀地笑出声来。
“表嫂。”,陆老夫人是崔家远亲,唤崔老夫人一声表嫂已是数十年的习惯。
崔老夫人也笑着回应她,又朝着林夫人点头。
陆心恬便猜祖母身边的妇人就是林夫人,忙温柔地行礼,“陆心恬见过林夫人。像林夫人这般容貌出众的女子,心恬可是头一回见到。”
林夫人并不喜欢旁人评价她的容貌,心中微有不喜,面上的笑意便带了几分应承,“陆小姐真会说话,你这样的小姑娘才是生得水灵清秀,这肌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了。”
听林夫人夸她,陆心恬既开心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陆玲珑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林夫人那话怎么听着都不像夸一个闺阁女子,而陆心恬是听不出来的。
“这个姐姐可凶了。”,蕊儿拉着陆玲珑的袖子,小声说道。
陆心恬也注意到陆玲珑身边的蕊儿,笑意便顿住了,心底慌了慌,还是咬着牙和她打招呼,“这是林夫人的女儿吗?好乖巧的样子。”
林夫人不知前头的事,只提醒蕊儿,这是陆家的另一个姐姐。
蕊儿却不说话。
林夫人心里便有了数,蕊儿一向懂礼,这是不喜欢陆心恬呢。
“两位老夫人,咱们光说话,请师傅们上斋饭吧。”,林夫人也就不再让蕊儿行礼,把事掀了过去。
崔老夫人从源和大师处解了签,心情便十分地好,也不避着晚辈在场,便同陆老夫人提及崔拂然的签文来。
“源和大师的意思是,拂然那孩子得病也是历个劫,他命里自有贵人,很快病就会好起来的,日后的前途便能顺遂了。”
陆老夫人便知崔家是问病情的,跟着迎合道,“孩子是个有福的,少时就那般聪明能干,又去外头求过学,老天爷自然会疼惜的。”
“是啊。但愿他好好得吧,你可不知这一年来四处求医问药的,眼见身子越来越弱,我这心里可急死了。他母亲走得早,都是我跟前长大的,可比其他孙子孙女还要疼几分。”,崔老夫人说到伤怀处,眼眶也有些发红,忙用帕子抵了抵鼻子,不叫晚辈看笑话。
林夫人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体会到老夫人的心疼,出声劝道:“既然大师都这般说,那崔公子就定会越来越好的,想来那贵人也已在崔公子身边了。”
崔老夫人却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咱们府上来去就这些人,可没什么新面孔,不过大师也示意了,府里不适宜他养身子,叫搬到郊外去住着。我也有了打算,西郊那正有处庄子,叫人拾掇好便挪过去。”
陆玲珑安静地听着,陆家本就在城西,西郊倒是离得近些,不免觉得有些巧合,崔拂然难不成为了方便她去治病才挪出崔府的?
众人安静地用了斋饭,乘着喝茶的功夫又聊起来。
“姐姐,你以后能来我家里玩嘛?蕊儿可喜欢你了。”,蕊儿笑抱着陆玲珑的胳膊,又朝着林夫人挤眉弄眼的,模样可讨人乐。
陆玲珑也很喜欢蕊儿,却不好应和她,只是一味笑。
林夫人倒是答应了蕊儿,过两日便请陆玲珑到林家玩,陆老夫人也应了。
陆玉荷不声不响地坐着,像隐形人一般。
陆心恬心里却火得要命,但因崔老夫人在场,只能僵硬地笑,她想要讨得崔老夫人的欢心。
回府的路上,陆老夫人坐在马车上瞧了眼不作声的陆玲珑,对李氏笑说道:“我这表嫂虽会解签求佛的,倒是忽略了些事儿。”
李妈妈笑嘻嘻地回道:“老夫人这话,老奴怎么听不明白。”
“源和大师不是说崔家孩子命里有贵人嘛?又要什么新面孔,咱们这儿不是现成的人嘛?”,陆老夫人笑着对陆玲珑说道。
陆玲珑呆住,以为老夫人提的是嫁进崔家冲喜的事,面色难看得很,忍着气未说话。
李妈妈见她的脸色便知陆玲珑定误会老夫人的意思,忙要解释,却听老夫人又开口。
“什么冲喜不冲喜的,我是不愿这套。但你父亲一味主张,我也不好多加干涉。原先我未多想,可方才你与林家丫头说得那些话,我便觉着兴许你是学了些本事的,让你试一试也是办法。只是林夫人也在,我不好与表嫂提及。”,陆老夫人虽带着笑,表情里却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陆玲珑一时缓不过神来,祖母这是信她会医术?
“祖母……”,陆玲珑词穷,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陆老夫人握过她的手,轻拍了拍,道:“每个人都有他的际遇,祖母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去。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简单却充满禅意的话,陆玲珑一下子便觉醍醐灌顶,将压在心底的不安与躁动都一一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