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人
“什……什么时候的事？”林峰的声音有些发颤，呆呆地问。
“三天前……”林海的面沉似水，紧皱着眉头，表情痛苦而沉重。
他的情绪已经不像林峰那般激动，但看到父亲的遗容，他还是有点不能自已。
“急性脑梗……连送到医院的时间都没有，就……没了。”
林峰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呆呆注视着那张黑白照片，上面的林家栋也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不真实，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他移开目光，眨眨眼睛，没让眼泪滚下来。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个一辈子和他作对的父亲，那个曾经声称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父亲，那个把他从林家赶出去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见林峰情绪激动不已，林海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表示安慰，自己走到一旁的一张沙发上缓缓坐下。他身体前倾，双臂支在膝盖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扭头默默看着父亲已经定格在方寸之间的脸。
那张脸显得坚毅不屈，却没有了任何生气，代表着已经不能再回去的从前。
“父亲最后还挂念着你，让我务必去找你……”林海缓缓说。
林峰此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在嗡嗡作响。恍惚中，他感觉有点眩晕，脚步站立不稳，几乎瘫坐在地上。
孙叔立马上前，扶稳林峰让他也坐在了沙发上。林峰捂着脑袋，痛苦地一动不动。
“其实父亲一直在牵挂你。”林海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但是……怎么说呢，他的脾气太倔，一直希望你能主动回来，主动找他认错。你也应该理解，像父亲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离经叛道，去学什么武术呢？……我也劝过他几次，他病危的时候，我就提出带你过来看他一面，但是这个倔老头……唉……”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林峰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从小到大，他印象里的父亲一直是个权威、冷血、专制、不容置疑的人，他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哥哥，从来不会在乎他的感受。他曾是自己最恨的人，他一直试图逃离由他掌控的家庭。
“……其实父亲曾经说过，比起我，你才是更像他的那个人。呵……我看他说的挺对，你们两个都倔得象头驴……”
林峰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去在意父亲的一切。但当知道他的死亡后，林峰突然体会到了那样的一种感觉。
那是天塌下来的感觉。
“……一直到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他才终于提出想要见你一面，让我亲自去接你。可是……谁知道他的病来的如此之快……”
林峰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和林家已经没有了关系，就像是只断了线的风筝。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根线从未断掉，父亲到死也还在牵挂着他。
“……这几天一直在忙父亲的丧事，所以直到今天，才想到去找你……”
说道这里，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林海也不禁有点动容。
“……你不知道，一看见你被一帮不入流的人欺负成这个样子，我的肺都快气炸了。你是我的弟弟，是林家栋的儿子，绝不允许这样被人欺负！……”
林海说完，头后仰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空气如同水银般沉闷压抑的很，三人都没有说话，孙叔默默端过来两杯清水，分别放到林海和林峰面前的桌上。林海端起水杯，小心吹掉表面的热气小啜一口，耐心等待林峰心情平复。
许久，林峰缓缓抬起头。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峰问。
林海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峰半晌，放下端在手里的杯子。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你来集团。”林海说，“我现在需要你——非常需要。”
“可是……我对风林的业务一窍不通。”
“我不需要你经办什么业务，那是经理人的事情。我需要的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必须是绝对的信任才行。”
“我不明白。”林峰稳了稳情绪，声音却依然显得很嘶哑低沉。“你现在……没有信任的人吗？”
林海嘴角翘起一抹弧度，笑容却是如此的无奈。“坦白说吗？很少。”
“……”
“也罢，我就告诉你我现在面临的处境吧。”林海说。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就在两人父亲林家栋的注视下，林海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峰。
原来，正如之前那些社会上的风言风言所说的一样，表面风风光光的风林集团，其内部一直存在着各方派系的明争暗斗。斗争最激烈，也是最主要的双方，一方是以林海为首的“太子派”，另一方就是早年同林家栋一同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也就是由风林的早期班底组成的“功臣派”。
带领“功臣派”和林海作对的人叫高军。高军是林家栋当兵时认识的战友，两人脾气性格相似，在部队的时候就最为要好，所以林家栋离开部队准备创业的时候，高军想也没想就入伙了。
早在林家栋创业之初，高军便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兼伙伴。他是部队特种兵出身，却不止有拳脚功夫这么简单，头脑灵活又有闯劲，在商场上敢打敢拼却又不是一味的死脑筋，在风林集团打江山的过程中，曾立下过无数的汗马功劳。纵然林海并不喜欢高军，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高军，风林集团绝对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庞然大物的模样。
林家栋去世之前，高军担任风林集团的副董事长，林海则是集团的总经理，由于林家栋的有意制衡，两人在集团内的职位和势力一直不相上下，却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虽然林家栋对于双方的较劲也是心知肚明，但是风林集团有林家栋这个定海神针存在，至少在表面上也算是平静无事。
但是最近几年，随着集团业务越来越大，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多，高军和林海在集团战略上的分歧越来越大，两人从以前的口角争执，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双方不可调和、互不妥协的矛盾。
这两方在集团的势力布局不相上下，小的摩擦一直没有间断。林家栋在世的时候，还能镇得住这种局面，但现在林家栋已经去世了，原本的矛盾势必会浮出水面，这种不稳定的局面势必会引发一次集团内部震荡，而这次震荡，肯定是必须以一方势力的全部出局为结束。
随着林家栋的去世，双方势力的斗争已经半公开化，集团中的员工即便不是人人心知肚明，却也或多或少得知了一点内部消息。
而从目前的情势分析，林海在这场斗争中并没有优势。他在集团内的威望很大程度上仰仗于父亲林家栋，对于集团的元老来说，他算是晚辈，乳臭未干，元老们为风林付出心血打拼的时候，林海还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撒尿和泥，老一辈当然会低看他一眼。
所以相比于元老们在公司盘根错节的势力，林海显得是身单影只，集团中只有一部分年轻员工更愿意支持他，但这些员工大都处于集团的中下层，帮不上他什么实质性的忙。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在老一辈的高管中，只有两个人旗帜鲜明的支持他，一个是行政总监孙扬——也就是那个孙叔；另一个就是集团的财务总监，一个叫做王利的男人。
除此之外，林海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已经没有了可供仰仗的人。
所以除了是创始人林家栋的长子之外，林海在这场注定会有一方出局的赌局中，能拿得出手的牌几乎没有。
正是在这样一种劣势之下，林海即将迎来人生当中一场巨大的危机——那就是在五天之后，公司将会召开股东会，届时将会确定公司新的董事长人选。
一旦林海不能当选，就意味着淘汰出局。
局势只留给了林海短短五天的时间，他甚至连徐徐图之的条件都没有。
“情况就是这些。”林海陈述完自己的处境，倒显得气定神闲，翘着二郎腿，自嘲道，“别人都看我表面光鲜，但现在，我就是一条随时可能无家可归的狗。不过……我这条狗可并不打算束手待毙，至少得吠上几声，咬上几口。所以，我需要增加自己所能增加的一切力量——其中就包括你的力量。”
“原来你自己就是泥菩萨一个。”林峰无奈叹口气。“竟然还为我得罪张辰。”
“哼，你这话说的。张辰这种货色无论如何我是看不到眼里去的。何况林家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就算一无所有，也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林峰低下头，没再做声。
他突然想起以前在杂志社看到过的那篇帖子的内容，上面就写了林家栋病危，以及风林集团内斗的消息。现在想来，那篇来路不明的帖子，只怕内容大部分都是真的了。
林海又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轻叹一声。“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守在父亲身边，给他守灵的……还真是不孝啊。”
他又自嘲地干笑几声，声音听起来空洞干瘪，像是老旧的风箱发出来的。
他站起来来到林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弟弟，其实这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催你……但是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五天之后，一切就得见个分晓。我给你明天一天的时间考虑。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后天一早，我会让孙叔去你家接你。”
说完，林海便结束了这次谈话，招呼着孙扬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林峰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那里，望着父亲的遗像发呆。
林峰渐渐明白，现在是时候了。
是时候该回到林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