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尽梁上燕

  这山谷中散落着无数农舍,可都残破不堪,想来是很久无人居住了。
  唐韵拉着箫错的手,跟在箫错后面,箫错道,不如我们找间农舍,先落个脚。唐韵笑道,如若我们迷路了,走不出这山谷怎么办。箫错道,那我们就在这山谷里住一辈子。
  两人打趣得走着,这山谷越来约宽阔,隐隐望见远处一条河流,不见牛羊鸡鸭,只零星几只野鸡野兔跑过。河流两岸零星散步了数间农舍,但都破败不堪,像是许久没人打理了。蛛网,飞虫,藤蔓肆意得在此处拼命生,拼命死。但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绿色让这一切显得也不那么恐惧了。一只野兔跳上一间农舍,又回头,摇头晃脑得望了一眼箫错和唐韵,这才敏捷得从窗格的破洞中钻入。
  唐韵道,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跟着这兔子看看,着屋子里有没好吃的。两人便走过长满青苔的独木桥,来到对岸的那间农舍前,这木门上结满了蜘蛛网,小指轻轻一碰,门便如同纸片一般飘到了地上。箫错朗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用长剑挡去那蜘蛛网,拉着唐韵便走了进去。这是个不小的屋子,积满了灰尘,桌子椅子都已散成了一堆朽木,破碎的锅碗瓢盆随意丢弃在地,房梁也断了一截,正压在那锅碗瓢盆的碎片上。窗户紧闭,即使屋外阳光灿烂,但屋子里全是昏暗发霉的味道。箫错道,这地方,应该很久没人居住了。
  谁道这屋子很久没人居住了,老身便不是人吗,
  一个充满怨气的老婆婆的声音从屋子一角传来,循声望去,一堆破布下,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一双浑浊的双眼努力得向箫错和唐韵张望。她不等两人回答,继续道,老身独自一人在此五十年了,难得今日来了你们两个小娃娃。呵呵,哈哈哈,她仰天大笑,未几,又开始嚎啕大哭,这笑声哭声中充满了无奈与凄凉。
  唐韵对箫错道,箫错,这老婆婆看着好可怜,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在这废弃的山谷村落中,我们上去看看她吧。箫错点头应允,两人便避开地上那碎次,烂木头,慢慢向那老婆婆走去。及得近前,方才看清,那角落里比其他地方稍微整洁些,棉被,枕头,并一些寒衣错乱得堆叠在一张木床上,四个床脚烂了两个,还有两个用了一些石块垫着,是以方才两人以为那老婆婆是在一堆破布中。床边一个小几,上面放了几口破碗,碗中有些许清水和一些野果,方才瞧见的那只兔子,此刻正缩在几案的一角,许是吓着了,正在瑟瑟发抖。唐韵将兔子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兔子,道,小兔兔,不怕,不怕,我和这个箫错哥哥不伤害你。
  箫错道,老奶奶,你为何一人在此啊。
  那老婆婆叹了口气,道,我那当家的,出了远门,五十多年了,竟然都没有音信,我等啊等,头发都白了,还是不见他回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若是在外头有了人,我便也不拦他,尽管带来,我给她腾地方便是。又抱着那破棉被开始嘤嘤呀呀得说些两人不懂的言语。唐韵将兔子放回几案,近前拍着老婆婆的肩膀道,老人家,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此,是如何过得啊。老婆婆道,我中腿脚不便,全靠这兔子衔些野果放在这碗里过日,有雨的日子,我便把这大些的破碗放至窗台外,接些雨水。
  这经历,充满了心酸,无奈,听着催人泪下。
  唐韵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将屋中的窗格打开,一缕一缕的阳光倾泄进来,一下子便明媚了许多。唐韵也看清,老婆婆看上去约莫有八十来岁了。她来到老婆婆身后,慢慢得道,老奶奶,我叫唐韵,这是箫错,我们路过此处,想讨口水喝,便进来了。又慢慢得给老婆婆梳着凌乱的发髻。老婆婆的身上,似乎许久不曾沐浴了,在这刚刚见得阳光的屋中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老婆婆道,让姑娘和小哥见笑了,有不住得道歉。箫错便开始收拾这屋子,地上破碎的锅碗瓢盆,散架了的桌椅一股脑儿都丢了出去。
  此时,那只兔子在地上一蹦一跳,从屋外的地上衔了一根藤蔓,藤蔓上张了些许红色的梅子,唐韵正口渴得紧,便将那些梅子尽数摘下,又让箫错去河水里洗尽,将大的梅子给了老婆婆,小些的和箫错一人拿了几颗,果然清甜可口。老婆婆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姑娘是个好心的人啊。
  她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竟然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的声音,唐韵望了一下手中的木梳,这梳子竟也变得软软得同棉花一般,她伸手去拉箫错,却只觉箫错变得模模糊糊,如同一堆糖人儿,化了一般。
  唐韵醒来之时,是躺在一张铺了雪缎的榻上,双手和双脚被绑了铁索,望向四周,临近的一张榻上,躺着箫错,也被缚了小腿粗细的铁链。她喊道,箫错,箫错。但箫错睡得昏昏沉沉。便运功去挣脱这锁链。可只觉越挣扎,这链子却捆的越紧,手腕上竟然渗出了血了,心下一惊,难道是着了那老婆婆的道了。不知她是哪一门派的,绑了我们又是作甚。
  一阵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帘子掀开,一个五十老岁的老妇人坐在那木椅上,缓缓得划了过来。她这木椅下装了四个轮子,她坐在椅上,请按机括,这椅子便能如小车一般前行。她的手中现出一把利刃,面目狰狞,哈哈大笑道,美人人来了,我剖下你的脸皮,我便能年轻了,我的相公便有能回来了,哈哈哈,呵呵呵。她这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唐韵道,这怎么比魔鬼还让可怕。
  老妇人的轮椅已变得飞快,已滑倒了唐韵榻前,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便直直从老妇人手中朝唐韵脸上扎去,呼呼,唐韵侧了侧头,那利刃扎进了床头。老婆婆又敏捷得将利刃拔出,去扎唐韵眉心,唐韵看见利刃上倒影出老妇人的脸,苍白,凄厉,又手舞足蹈。口中念着,美人皮,美人皮,这小姑娘的皮当真是白皙柔软。利刃抵着唐韵的眉心,一端正被老婆婆牢牢得抓在右手手心里,她许是紧张,许是兴奋,她小指的指甲已嵌到了手里,渗出了斑斑血迹,但她却浑然不知,嘴里念着,姑娘不怕啊,不伤你性命,只要你的一张脸皮。就是从哪里剖起好。利刃开始在唐韵脸上一寸处游走,是鼻子这啊还是眼睛着啊。全是贪婪和令人作呕的声音。
  唐韵大喊,箫错哥哥,快救我。快救我啊。可箫错面色潮红,正努力挣扎开那深锁,他道,你个老妖婆,你要敢伤韵儿一下,我便趴了你的皮,让你生生看着野狗吃你自己的皮。他说后面的一句的时候,已断断续续,额角渗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喉里一声大吼,老怪物,难怪你相公不要你,丑成这样,谁他妈要你。
  你少给我骂骂咧咧,利刃一下扎进唐韵的右肋下,老妇人头也不回得甩了下衣袖,呼呼呼就给了箫错几个巴掌。箫错脸上被打得生疼,他仍不停嘴,道,你箫大爷今天要你好看。老妇人不理她,从唐韵身上抽出利刃,利刃抽出时,唐韵的血喷涌而出,唐韵道,箫错,箫错,你怎么样啊。但箫错此刻见唐韵已血如泉涌,仍然记挂着自己,心中自然是又紧张又担心,便有念着唐韵教自己的空山诀,气沉丹田,双眼紧闭,握紧拳头,伸直双腿。老妇人的利刃已在唐韵左脸划了一道小口子,你个老婊子,敢碰爷的人,爷给你卖妓院去。箫错怒骂道,只觉一股力道从天灵穴冲出,呼的一下,带着那床榻便立了起来,原来这老妇人将箫错连人带铁链绑在了那一尺半宽的榻上。现下那铁索未断开,他立起时,床榻正好缚在了他背后。唐韵不顾伤痛,心中一阵喜悦,箫错,箫错。
  箫错向前几步,转了个身,便用那床榻去砸那老妇人,呼呼几声,老妇人座下的轮椅散成了几瓣。原来这床榻砸下之时,她侧身去挡,床榻便刚巧砸在了中轮椅之上。老妇人一下跌坐在地,手中的利刃又朝箫错双眼刺来。箫错绑了个床榻,自然不如平日那般灵敏,向前挡在唐韵身后。一低头,那利刃扎进了翘起的床脚上。箫错默念道,伤如莫伤,平者不平,如是,气贯平川。双手双脚齐齐在床榻上重重一击,砰砰砰砰四声,床榻碎成了四大块,铁链也断成了十几个小链条。这四块床榻碎块,齐齐向外甩出,所到之处,桌椅,长窗尽数散架。箫错忙闪身至唐韵身前,将她护在身下,对着那老妇人道,老婊子,有你好看的。右腿踢在她胸前几处大穴处,便去扯唐韵身上的铁链。
  三两下将铁链甩在那老妇人身上,封住唐韵右肋流血的大穴,脱下罩衫盖在唐韵身上,从地上捡起那利刃,抵在老妇人喉咙口,道,老婊子,给我们吃了啥,解药呢。那老妇人现下已被吓得面如纸灰,虽动弹不得,抖抖索索得道,解药,解药,在我那负心相,,,,相公那。
  箫错呼呼两下,用利刃削去那老妇人的几寸发梢,又朝那几率头发吹了几口气,吹到那老妇人脸上,道,再不说实话,这头发便是你的下场。
  老妇人道,这毒药叫,叫秋娘妒,吃了能昏睡,我怕用的太多,剖美人脸皮的时候,美人死,死过去,便只用了一半的量。
  不服解药会咋的,箫错用利刃在地上划了几道,怒道
  不吃,不吃也不回咋的,就是,就是会周身流脓水。
  箫错对着她胸口就是一脚,又道,金创药呢,在什么地方,讲来。老妇人被踢得瘫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得道,在,在壁橱后面的小瓶子里。箫错环顾这屋子,这屋子装饰得富丽堂皇,正中悬了一副仕女图,熏了香,帘子是卧房。那壁橱便立在仕女图的后面。奔到仕女图后,左掌劈开橱门,果见放了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一丸,捣碎了敷在唐韵脸上伤痕处。这老妇人怕划得重了,美人脸皮受损,因为划得很轻,箫错便道,韵儿,这老婊子划得不重,休息几天,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也顾不得那世俗礼仪,男女之大防,将捣碎的药丸敷在右肋下。
  待一切妥当,这才用铁链绑了那老妇人,道,你相公再何处,叫什么。
  那老妇人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得道,老身叫做织燕,我那负心郎君叫作画堂。他嫌我年老色衰,便去了江南哑巴谷。前些日子,来了个方外的郎中,说只要剖下美人皮,我就能变漂亮,相公也就回来了。
  是个什么的狗屁郎中,奶奶的,箫错一把扯住老妇人的发髻,朝她喊道。
  老妇人吓得如筛糠一般,抖擞得道,老身也不认识,他来问路,便这样说。老身久居深谷,真心不认识。箫错暗自想着,先去江南哑巴谷,再来细细问这挨千刀的郎中。
  怀中掏出那日炜庄给的一枚飞镖,抵在老妇人背后,道,见了你那相公,是绑了他回来吗。此话正中老妇人下怀,当下脸露欣喜之色,道,是啊是啊,如若小哥能将那负心之人带回,老身便是做牛做马报答小哥。小哥只管拿着我这妙常剑,负心汉子认得的。她双眼望向被丢弃在一边的那把利刃,箫错奔过去捡起,细细看了下,刀柄上画了只燕子,栖息在一处廊下,另一面写了几行字。箫错不识字,便拿给唐韵,唐韵看了下,是一首诗,,一夜西风到吾家。这利刃被磨得银光闪闪,但想来应是他二人的定亲信物。
  她将这匕首搁在几案上,道,老婆婆,你为何不亲自去找你家相公啊。老妇人突然又泪流满面,道,我这双腿,早让那负心汉给锯断了。哭声凄历。
  唐韵上前,按了按她下肢,不禁啊了一声,原来这老婆婆的下身是两条木腿。怪不得她行为如此诡异,脾气如此古怪,原来她被抛弃,而这抛弃她的人又锯断了她双腿。这天下竟有如此阴险狠毒的男子。便道,你那负心汉子如此心狠手毒,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也不恐惧也不恼方才她要活剖自己脸皮。
  老妇人听得这几句,新婚之时那种种甜蜜恩爱便一起涌上心头。那时,相公读书写字,她织布料理家务,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她便能凤冠霞帔,做那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又想想自己一人被抛在这荒谷之中,无依无靠,种种心酸,哭的将那嘴唇咬出了血来。
  箫错道,你这老婊子,别在此处哭哭啼啼,老子听了向哭丧一般。又去将那匕首收起,道,这剑鞘呢。
  老妇人道,也在那壁橱底下。箫错一掌拍开壁橱门,拿出剑鞘,将那匕首入剑鞘。从那瓶子里倒了几丸金创药,和那匕首一起放在怀中。对唐韵道,你看好这老婊子,我这就去江南哑巴谷。找她那负心人拿解药。
  又过去将老妇人身上的铁链捆得更紧,道,你个老婊子,在这好好躺着。韵儿,这些天你好好敷药,我这就去江南找解药。
  唐韵见他如此风风火火为自己找解药,不禁噗嗤一笑,道,好好,箫少侠,好好。小女子在此谢过了。心中却道,他如此为我着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丛袖中摸出碎银,递到箫错手中,道,拿着,找匹快马,快去快回。她绑了铁链,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箫错便急急奔出门外,往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