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笙歌苦一场,满目荒凉

  这个院子里的墙很高很高,红色的有点斑驳了,有时会掉几块红色的墙皮下来。有手掌大,也有小指头大。墙外稀稀拉拉长了一些橘树,可春去春又来,这橘树却从来没结过果实,也许是橘子刚长出的时候,被乌鸦给啄了,也许是被哪个小姑姑或者老姑姑给摘了。院子的中间堆了无数巨大的木头,早已被大火烧得漆黑滚圆,像刷了一层油一般。院子的门从没不曾打开过,下方有个方形的小孔,有时一两天,有时几个时辰,便有一两具,两三具尸体从这小孔被硬生生得塞进来,或披头散发,或皮开肉绽,或污血淋淋。每当这些尸体进来时,院子里那些或老或小,或聋或哑的姑姑便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冲过去去抢尸体上的那些值钱物件。缝在衣襟里的金豆,扁扁的珍珠,手指上发白的玉戒指,手腕上黑色的银镯,她们比划着,咿咿呀呀,互相撕扯着本就长满虱子的枯黄头发,在地上达成一团,互相推搡着跌进河里。一场疯后,他们就指挥蜷缩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个小女孩,将她带到那些赤条条的尸体前,要她点上火把,焚化了。然后她们互相红着眼,比划几句,重重得摔上门。
  那个瘦小的女孩约莫六七岁的年纪,苍白的脸颊,拖在地上的褴褛衣衫,双手抱着那散发着臭油气味的火把,面无表情朝那具尸体极不情愿又被吓得不敢睁开眼得走去。将火头点在木材上,呼啦啦,她不敢睁开眼,看尸体被烧得怒目圆睁,模糊不清的样子,一个踉跄,躲在了大树后。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大雨来了,她们扭着她的胳膊,比比划划,那是骂她没有及时给那堆巨木遮上油布,惩罚便是几天几天不给她发硬的馒头。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她的娘。
  那天天很冷,小女孩身上的破袄裹了裹,抱紧火头棒,又蹑手蹑脚得向柴火堆走去,那是个脸色惨白惨白的姑姑,闭着双眼,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那些红了眼的姑姑们给扯烂了。她蹲下去,慢慢把火头棒靠近姑姑的后背,有闭上了眼。碰的一声,伙头棒被踢走了,火也灭了。一双大手将她抱起,睁开眼,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姑姑。她说,不要怕。可是小女孩一直和那些又聋又哑的姑姑们一起,她根本就不会说话,只好拼命摇头。姑姑抱着她,闪了几下,带着小女孩到了一处假山洞中。这个洞里,小女孩之前也来过,洞里深深浅浅布满了一些细细的短小划痕,是之前住在山洞里那些失宠的美丽苍凉的妃子留下的。当然小女孩不知道着一切。她睁着双眼,姑姑在山洞的角落里找了张破床,用裙角擦拭干净,坐在床沿上,将小女孩拉到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小女孩抬头,张开了嘴,可她只会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姑姑道,不要怕,我教你说话,只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姑姑从怀中掏出一把黑色的木梳,从发根开始,慢慢得给小女孩梳着头,道,你真是个好心的小姑娘,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现在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慢慢教你。小女孩觉得闷闷的头忽然就不那么疼了,很是舒畅。
  天黑了,小女孩回了自己住的那个肮脏窄小的小屋,她对着窗外的河,望着河里的月亮,努力得发着声音,我,我。
  第二日,天刚刚亮,小女孩便悄悄得来到山洞,找姑姑。姑姑睡着了,她走到姑姑的床前,从床头拿起昨日的那把梳子,给姑姑稍显凌乱的头发,梳了几下。姑姑醒了。小女孩笑了一下,说道,我,我。她的发音模糊不清,但姑姑听懂了,点头道,宝贝,早。她便也跟着念,早,早。姑姑笑道,你不是哑巴,只是没人教你说话,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她的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她的手很是温暖,小女孩一下子扑到了姑姑的怀里。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姑姑道,抱紧了她,缓缓得说道,今天的天气很好。等我养好了伤,我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小女孩不敢呆太久,那些凶恶的老姑姑,还有老姐姐,逼着她重复每日一样的让她心惊胆战的工作。熏得睁不开眼的,散发着臭气的火把,弥漫着浓烈气味的焚化场。于是她只好早早得来,悄悄得走。但是在姑姑那,她可以吃到很好吃的东西,香软的馒头,姑姑道,这是馒头,吃了我们就有力气打跑坏人。馒头。还有这个比馒头小的虾,是水里游的。姑姑一个字一个字得说着,小女孩渐渐得也能发出馒头,虾这样的话语。
  一场阴雨过后,连着几日,没有新的工作。那些懒散的长满皱纹的老姑姑只顾自己赌钱,便也不顾她。小女孩兴匆匆得来到山洞,雪花从天上缓缓舞动着下来,姑姑早早的山洞口等她了。她的手心里接住几片雪花,对着小女孩道,你还没有名字吧,我叫你妍雪。记住了,宝贝,我是你的娘。你是妍雪,我是书雅。娘,娘,小姑娘发出清脆的喊声,两人绕着小小的假山,接着一片又一片雪花,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书雅道,妍雪,等雪停了,我就带你离开。妍雪点头道,离开,离开。
  过了五六日雪停了,妍雪天还没亮就来到了那个山洞前,书雅早早就起来了,妍雪冲着她,甜甜得喊了一声,娘。
  书雅张开双臂,将妍雪拥入怀中,道,妍雪,我们现在就走,我抱着你。
  书雅轻轻一跃,二人便已跃上了墙头,撩拨开垂下的大树树枝,微微一荡,便落在了另一处宫殿里。穿过一扇小门,脚尖轻点在围墙之上,几步又攀上屋檐,须臾间,竟又越过了几重楼阁。这轻功着实厉害。来至一处楼台上,书雅从袖中掏出十数枝长长短短的烟花,朝西北角落里抛去,烟花飞起几丈高,在空中开出了一朵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一队护卫急急朝那烟花处奔去,书雅拍着妍雪的后背道,妍雪,娘带你去城墙上看烟花好吗。妍雪睁大了双眼,点了点头。这烟花在空中此刻燃成了一朵怒放的牡丹,书雅衣袖请勿间,已抱着妍雪跳至一处更高大的城楼之上。
  此刻,这大大的院子里,各扇大大小小,描红饰黑的大门大开,数不清的人涌至一个个院落上,抬头望着空中这绚丽的景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四个带着高帽子,着铁甲的兵士从城楼一角走来,书雅左手击出四掌,呼呼击在四人的膝弯里,不及四人倒地,抢过一柄长剑,朝围上来的五六人的肩头各自点了几下,那几人瞬间立在地上,动弹不得。书雅缓缓跃下城楼,飞速落在临近街上的房舍之中。
  如此起起落落,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二人便到了郊外一处别院。灰色的墙,黑色的瓦,高高的屋檐向上微微弯曲。比之前住的院子看上去可漂亮多了。漂亮这个词,是书雅教妍雪说的,她总说,我的妍雪很是漂亮。就像雪景一般。书雅指着廊下的红色灯笼道,妍雪,以后我们就住这里,等下爹爹就来了。这个叫灯笼。妍雪跟着念道,爹,爹。书雅给妍雪做了好多好吃的,妍雪真心从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跟在书雅身后,不停得叫着,娘,娘。她又给妍雪收拾了一间屋子,有香味的木头做的红色大床,柔柔得像风吹过的白色纱帐,还有软软的枕头。书雅一样一样讲给妍雪听,妍雪一样一样得跟着念着。
  过了几日,书雅在院子里朝妍雪喊着,妍雪,妍雪,爹爹来了。她从窗口探出头去,院子中间立着个高高的人,长得和娘不太一样,淡烟色长衫,浓浓的眉眼,正笑着看着自己。她一下子从窗口便跳了下去,那高高的人伸出双手,轻轻一举,便接住了她。妍雪抬头问道,爹爹,爹爹,你叫什么。娘叫书雅,我叫妍雪,你叫什么?
  高高的人道,我啊,是你的爹爹,我叫望之。又用手指在妍雪手心里写了望之两个字。之字的比划刚落,妍雪瞧见手心里居然慢慢得长出了一朵粉色的花。一下子便又笑了,道,这是樱花。望之将这樱花簪在妍雪的发间,道,这朵樱花送给妍雪。书雅也道,你们父女两可真有缘。妍雪,爹爹斫了一张琴给你。顺着书雅的指点,妍雪果间红木几案上放置着一张琴。
  琴声潺潺,这别院里的樱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爹爹偶尔也会出趟远门,每次回来都会给妍雪和娘带各式各样的礼物。娘说,爹爹去做买卖,这些礼物都是从远方带来的。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娘便教妍雪武功,娘的武功也很美,兵器便是那张琴。琴弦撩拨,指尖跳跃,音律悦耳,这力道便顺着指腹弹了出去。噗噗两声,隔空也能洞穿樱花的叶子。
  但是突然有一天,娘却不见了。
  妍雪去问爹爹,爹爹不言不语,却也不再出远门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妍雪便出门去找娘。
  她找了好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