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箫错

  这些事都是箫错后来告诉我的。
  箫错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好几个梦,梦里都是芙蓉渠的荷花。含苞欲放的粉色荷花中,一位粉衣少女坐在冰雪般的画舫上,琴声如泉水潺潺,也似少女吟唱。他走近那微笑的少女,一睁开眼,却是躺在一张大床上,芙蓉锦的被子直盖到胸口,床上悬着的白纱帷幔上绣着成片的荷花,伤口处已包扎好,一件白缎长衫穿在上身,用力按了几下,伤口已然不疼。这一高兴,便高声道,我的娘啊,我还没死啊。娘啊,这被子太他奶奶的舒坦了,等我有钱了,我买个几床这样的被子,给你和爹烧去。他喜滋滋得想着,又伸手撩开纱幔,见是一个好大的屋子,比那刘大爷家的屋子还要大。东西各一列长窗,东面长窗下是一张几案,案上覆着白色的纱幔,西面长窗下是个古玩架,放着些许考究的小玩意。正中铺着织了云纹的地毯,地毯的一侧是一架白纱屏风,淡淡得画着芙蓉州的山水图,屏风后面一左一右列着两架烛台,一道水晶门帘就悬在烛台中间的门框上,那声音便是这水晶门帘在风中摇曳发出的声音。
  我操,这地方比胡同口赵胖子客栈天字号房还他奶奶的好。箫错暗自道,老子是走了狗屎运了,在这屋子里睡了几宿了。真她奶奶的赚到了。他得意得一拍大腿,又欢喜得跳下床,扑通一声躺到在那地毯上。右手枕着头,闭着眼,翘着腿,呢喃道,这她娘的是个什么地方啊。若是没人来,老子再睡个七天七夜再说。他美滋滋得想着,怎么去和茶馆那说书的穷老头念叨,怎么去和刘老爷家的烧火小厮吹嘘,还有,呵呵,怎么去和街头馄钝铺的麻脸丫头比划。哈哈。不禁摇头晃脑起来,两只脚开始一左一右打起了拍子。
  忽得,他想起那个芙蓉仙子妹妹,又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赤脚立在地毯上,喊着,芙蓉仙子妹妹,芙蓉仙子妹妹。
  连喊了几声,只见东面几案上的那层白色纱幔动了几下,一个女子从纱幔中抬起头道,箫错,箫错,是你醒来吗。又几步跑到箫错跟前,边跑边向后甩开那纱幔,道,箫错,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她跳上地毯,双手合十,又双手搂住箫错的双肩,抬起头道,我把你带到我家,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老祖宗的金疮药果真厉害。这女子正是那芙蓉仙子妹妹,现下穿了一件淡金色的纱裙,只在左肩处绣了白色和金色的花。
  箫错也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处,嬉皮笑脸得道,多些芙蓉仙子妹妹,多谢你家祖宗。又躬身行了个礼。他听方才芙蓉仙子妹妹的话,已明白是芙蓉仙子妹妹用自己老祖宗的金创药救了他。
  我叫唐韵,就是很甜的那个糖的右边,韵就是音乐韵律的那个韵。芙蓉仙子妹妹伸手还了个礼,又道
  箫错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字,根本就不知道很甜的那个糖怎么写,更何况糖字的右边。至于音乐韵律他更是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找胖子店里卖唱的瞎眼姑姑,唱得歌便是音乐韵律的一种把。
  但还是含糊得道,韵妹妹好,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了下唐韵,见她眉目如画,脸上红潮一片,恩,果然,卖酒的那个西施和她差了十个嫦娥的距离。
  唐韵又跳着脚道,箫错,你饿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这里是我们瞿夫山,我爹爹便是这里的掌门。这个屋子是我平时写字画画的屋子。我家好吃的可多了。她伸出右手,又去搭了下箫错的脉搏,然后挽了箫错的右胳膊道,果然你没什么大碍了。辛亏他们伤你伤得不深。从小都是我保护别人的,还是第一次有人保护我。箫错听她如此道来,已明白这便是在江湖中名声响亮的唐家,我的乖乖啊,这唐家便是个姑娘家写字的书房也是考究得很。这芙蓉仙子妹妹看来武功也不错,哈哈,我是赚到了,赚到了。他心中如此这般偷乐着,唐韵喊了几声箫错,箫错,才把他从念想中拉回来。
  此时,屏风后一阵响动,伴随着一阵钗环摇动的声响,两个穿着考究的妇人从屏风一侧绕过,笑盈盈得朝两人走来。左侧是个穿了浅黛色裙衫的中年妇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只在耳边别着一枝老银步摇,温和而端庄。她的双手挽在右侧那老妇人的胳膊上。一边走一边叮嘱着,老祖宗到底心疼韵儿,这不刚起床就急急得来了。老祖宗您慢点,韵儿和这小哥跑不了的。
  那老妇人约莫八十光景,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簪着金色的步摇,坠下碧蓝色和白色的珠子,黑紫的裙衫上绣满了缠绕的枝叶。看样子,老妇人应是韵儿说的奶奶,那年轻些的夫人应是此处主母。但箫错可是头一次看见如此华丽的金步摇,睁大了双眼,眼珠子随着步摇上枝叶的晃动而转动着,暗自念着,我滴个老祖宗啊,我要是也有这么大的金步摇,这芙蓉仙子妹妹肯定就能当我媳妇了。边痴痴得想着边双眼瞄想唐韵,只见她正拉了拉箫错身上那长衫的下摆,把箫错那双赤脚盖住,亏得这长衫足够长,拖在地上。轻道,箫错,你的鞋子。想是她低头时瞧见现箫错未及穿鞋。
  那浅黛色群衫的女子望向箫错,点了点头道,小哥不慌,老奴是老祖宗跟前伺候的浅黛。她说话不紧不慢,却又不失礼节。我的神啊,便是这使唤的姑姑,竟然比那酒肆的老板娘还讲究,箫错暗自叹道。但今日见这侍女也是极为不普通了。
  唐韵却一下子扑倒了那老妇人怀里,喊着,老祖宗,谢谢老祖宗的金疮药。又转身拉过箫错的双手,按着他给老祖宗磕头道,箫错,你快谢谢老祖宗
  萧错忙双膝跪地道,谢谢老祖宗。
  那老妇人伸出双手,将箫错扶起,眉开眼笑,乐呵呵得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几岁了
  箫错道,老祖宗,我今年刚好二十。
  那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金色的步摇也发出更大的哗啦啦的摇晃声,她道,是个剑眉星目,天庭饱满的好孩子啊,韵儿啊,找灶房给小哥做些好吃的,这几日先在这么这住着,等伤好了,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我来着瞿夫山这么多年,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就是老祖宗还要去见墨槡家的老夫人,晚些韵儿记得来看奶奶啊。
  她说着便又着浅黛,搀了自己,往门外行去,箫错忙学者唐韵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送老夫人。
  见老妇人离去,唐韵忙从床前的矮凳上拿下一双鞋子,嘱咐萧错穿好。又拉着他,绕过那屏风,一溜烟跑到了围廊上。这围廊外便是深谷,郁郁苍苍的林木,偶有鸟雀飞过。朝远处望去,几进的楼房掩映在林木和鲜花中。这唐家真他妈大,把俺们几个村加起来还大。奶奶的唐无极老儿,是躲在山顶上做逍遥皇帝。萧错暗自骂了一句,但被唐韵拉着,忽感觉身子轻轻飘飘。低头一看,乖乖啊,唐韵身形如轻燕,此刻竟不知不觉中被唐韵带上了一座山峰。此处比较凉爽些,数十几科松树围绕成一个小园子。园子中央架了个大大的火盆,烧着炭,火盆上正烤着两只金黄娇嫩的烧鸡,烧鸡的周遭填满了山芋,猪肚,羊肉等,几架小几上,摆了约莫三十几样时蔬和瓜果。
  箫错的父亲箫二牛和母亲陈小妹原不是本地人,那年他们带着刚满周岁的箫错,从廊州乞讨至此。就在芙蓉州芙蓉城外的西坞村结了两间茅庐度日。这西坞村本是前朝屯兵之地,本朝先帝孝武皇帝将兵营迁至更为宽阔的秦川之所,西坞村就渐渐荒废了。来此的都是各地逃散来的灾民。二牛以打柴为生,养活一家三口,陈小妹身子总是不好,常年卧病。终至箫错五岁时,陈小妹受了寒,不几日便去世了。二牛家贫,只得用草席,棉被裹身,至后山掩埋。未曾想,这一路受了波折,归家三日后便病倒了。无钱请医,自好自采药材服用,哪曾想,一把药草下去,好了五六日,捆了一捆柴,却又不中用了。箫错便靠着一样贫穷的相邻接济度日,他长这么大,哪里有见过如此琳琅满目的吃食摆在眼前。瞬间只觉说不出的各种油腻腻,甜滋滋,清凉凉的肉香,菜香,果香。左手捞起一块羊骨,右手用筷子捞起一支鸡腿便吃,这羊肉香咸辣适中,鸡肉肥而不腻,这山芋甜糯可口,瓜果,蔬菜也正清甜凉口。唐韵坐在箫错对过的地上,双手怀绕着膝弯,笑眯眯得道,箫错,这都是我做的,好吃吗。
  好吃,比街角王记酒楼里的吃食好吃多了,箫错吮吸着手指道。他又道,那里有个赵小呆,原来是住我们村的,遇上酒楼有大事,便寻我去做个搭手,能分到不少剩菜剩饭呢。
  他这么狼吞虎咽得吃着,只觉唐韵笑起来如芙蓉亭亭玉立。恩,芙蓉仙子妹妹便是芙蓉仙子妹妹,笑着都那么好看。唐韵道,你救了我,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了。我早早央求过奶奶了,以后便去她那做个护院。奶奶一直不喜欢那些男子做护院,说他们五大三粗,不如浅黛半分细致。但浅黛姑姑终归要料理奶奶的梳洗打扮,且年岁渐高,我便给你求了这么个差事。
  唐韵又道,你猜奶奶怎么说。
  箫错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汤汁,道,老夫人怎么说的。
  奶奶一听说,当时就合不拢嘴了。你看,这都不用回禀爹爹了。
  唐韵乐得转了几圈道,箫错,箫错,好开心。
  两人吃饱喝足后,唐韵才带着箫错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