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偷星
“快起床,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这转折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迟玉霄坐起身来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要抓紧时间,不然就错过了。”叶澜清丢下一句话,率先出了洞。
迟玉霄一头雾水地跟在叶澜清后头,走了好几步路才发现叶澜清此时已经弃了拐杖,看来脚上的伤已无大碍。
山风阴冷,月光下白雪浮华,使得周遭不至于显得晦暗。
山洞几步远便是一片密林,叶澜清在前头领着路,时不时还回过头来瞧迟玉霄是否跟在后面。
“我们究竟去哪里?”迟玉霄愈来愈加好奇。
“到了你就知道了。”叶澜清故作神秘,在密林穿行,又绕过几丛齐身高的灌木,就在迟玉霄心中抱怨叶澜清夜里解个手怎么都跑那么远的时候他在一棵巨树下停住了。
“到了?”这棵树虽然高大,但也没什么稀奇,有什么好看的?
“转过这棵树就是了。”叶澜清说到:“所以接下来我要蒙上你的眼睛。”
迟玉霄还没来得及反抗,一双温暖干燥的手便覆在了眼皮上,叶澜清站在了她的身后,声音嗡嗡地震着:“可不许偷看。”
迟玉霄鬼使神差地垂下了欲挣扎的双手,中蛊一般任由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领着自己。
遮上了眼睛,世界一片乌黑,但其他的感官却异常鲜活起来。迟玉霄能感受到眼皮有些痒,男人粗糙的皮肤压在上面;叶澜清没有说话,但因为靠得近了呼吸时不时拂在发上;有时走得急了两人后背前胸地碰在一起,又蜻蜓点水般错开了。
脚下吱吱作响的积雪变成了混着些碎石的坚实土地,迟玉霄觉着两人似乎进入了另一个山洞,因为脚步声有了回响。
说来也怪,起初的忧虑在此时却烟消云散,迟玉霄一颗忐忑的心安稳落地,由得着黑暗降临,由得这路有人领。
曲曲拐拐走了一段路又缓缓地下了个缓坡,迟玉霄心里好奇:如果真的是入了山洞的话,依这脚程和地势,莫非是深入溶洞里了?
恰在此时,叶澜清停住了脚步,笼住迟玉霄双眼的手紧了紧,看来是到了。
果然。
“到了。”叶澜清轻声说道:“做好准备。”
迟玉霄觉着好笑,神秘兮兮地,自己竟也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三。”叶澜清煞有介事地在倒数。
“二。”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迟玉霄暗想。
“一。”双眼上的手慢慢地挪了开来,迟玉霄感觉似乎有光透了进来。
该如何去描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就好像漫天璀璨的星子都坠落,尘世间起了场温柔的大火。迟玉霄不可思议地举目四望,小小的溶洞里竟是铺天盖地地亮着梦幻的光,如同一个盛大的幻境。
她举起手来,恰巧有一粒星火落在她的指尖,冰凉凉的,不烫人。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小小的虫子,身子和头颅都极其微小,尾部却异常巨大,那柔柔光亮正是从那尾部发出。
“这叫偷星贼。”叶澜清笑着说道,声音惊动了迟玉霄手中的光亮,只见它振翅而飞,汇入头顶上明星碧浸的银河水当中去了。
“因为它们对生存环境极其挑剔,加上世人贪念那点光华大肆捕捉以作观赏,导致它们的数量也是每况愈下。很多地方都见不到它们的踪迹,我也是小时候在乡下的野外见过三两只。”叶澜清靠近了用气声说道,唯恐高声惊扰了满室的光彩:“而且它们平日里只蛰伏在泥土里,常人更是难以见其一面了。没想到此次我们居然有如此机缘。”
“泥土里?那怎么?”迟玉霄还沉浸在若即若离如梦如幻的星光璀璨中,尚未发现周围的玄机。叶澜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没有回答,却从脖子上取下了缀着玲珑珠的红绳。
“快看。”
只见有一簇偷星贼缓缓悠悠地飞了过来,如同一颗颗坠落的流星,挤挤挨挨地附在了那颗玲珑珠上面。
“我也是这两天观察才发现,每逢夜深,这溶洞的岩壁上都会沁出一层如同蜜般的分泌物,正是这些物质吸引着蛰伏在雪地之下的偷星贼纷纷到此大快朵颐一番。”叶澜清解释道:“我刚已经在这颗玲珑珠上抹上一层这样的蜜,所以它们自然也会落在这上头。”
叶澜清趁着迟玉霄听得入神,已是轻巧地将那颗玲珑珠系在了她的脖子上,清泠泠的柔光就缀在胸前。
“像不像从天上摘来的星星?”
迟玉霄听见,如遭电击,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记得的,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她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望着叶澜清。叶澜清也正在望着她,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眸里,明亮地不像话。于是迟玉霄又慌乱地低下了头,摘星之火就亮在眼皮子底下。
“你怎么把玲珑珠送我了?”她按下躁动的心,生硬地岔开话题。因为低着头,所以她没看见叶澜清眼中的光暗了暗。
“七星已经点亮,这颗玲珑珠也该给你了。月圆之夜也即将迫近,你如今妖力暂失,还是早些解了毒是好。”叶澜清见迟玉霄对“摘星”二字丝毫不在意,才醒悟过来当日她在聚芳斋所说的不过是戏言罢了,当下心中不免失落,但还是要故作轻松。
“那你没了它的庇护,又如何是好?”迟玉霄心中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为叶澜清的安危忧心起来。
“现在依我的能力,自保尚且可以。待过些时日入了高人门下,那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叶澜清说道。
是了,关于告别,虽然这些日来两人并没有谈及,但总有一日要面对。人妖本该殊途,哪有一路相伴的道理。
“挺好的。”迟玉霄用手捻着那颗玲珑珠,一颗心莫名地酸胀起来。
叶澜清不知道从何拖出几蓬干草铺在了地上,率先躺下了:“来,躺着看更好看。”
迟玉霄也顺势躺在他的身旁。于是无论上下还是左右,举目尽是斑驳星光。漫天星河洋洋洒洒铺在眼前,如琉璃,似磷火,又仿佛岩壁上开满了华丽的花骨朵。两人就如同世间最平常一对男女,静静地躺着,耳边是彼此的呼吸声,一侧头便是日夜相见的一张脸。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却又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
“明天我就走了。”迟玉霄一狠心,最终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早点离开是好事,趁着这情未浓意未深,趁着还能离开的时候。
她不忍去看叶澜清的表情,只好直愣愣地盯着洞顶上的一处,那里的偷星贼似乎聚集得更多,所以也显得更亮些。
“什么!”叶澜清触电般弹起来,呆呆地坐着,他不是没想过两人分道扬镳的一天,只是这时刻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手脚无措。
不该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一切都跳脱出他原有的想象。良辰,美景,佳人,怎能化为一地狼藉。叶澜清不可思议地望着迟玉霄,后者脸上明亮晦暗,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刚才只不过说了句最平常的话语。
真够狠心的。叶澜清心里起了波澜,他想怒而起身,一走了之,却又不知道该以如何的身份作出这番闹场。他还想高声诘问,最好搅了这满洞的流光。别看了,别看了,都别看了。
但最后他只是肩膀塌了下去,抽了抽嘴角,“挺好的。”他又缓缓地躺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迟玉霄这才悄悄地转过头去看他,一张被清光照得斑驳流离的脸。
“那高人说我天资聪慧,说不定不消几年我便能学成下山了。”叶澜清隔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到时候啊,估计你都打不过我了。”二十啷当岁的少年,对明日总是寄予热烈的希冀。
迟玉霄失笑,这人把重逢说得如此笃定和别致,却从未想过这人海茫茫,两颗恒河中的沙粒该如何再次相遇。有些人,一转头便是此生不再相见,他凭什么说“到时候”?
不过她没有说穿,只是嫣然一笑:“别到时候数十年都才只学了点皮毛。”
“不会的。”叶澜清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光彩,不知道是说给迟玉霄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不会的。”他没说让她等,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你该如何去让一朵云停止漂流?没办法的,只有自己成为一阵风,去追逐,去相逢。
迟玉霄和叶澜清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躺着,满室的流光霏霏,映照灯下人心里两端风云暗涌。
偷星贼餍足,很快便偃旗息鼓,身上的光彩逐渐暗淡下来,溶洞又重新恢复了阴冷和漆黑。好梦结束,两人一前一后从中抽离。
出了洞,天空朗朗,迟玉霄和叶澜清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嗬,好大一轮月亮。